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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光下飛翔2
2007/08/06 08:30:33瀏覽723|回應0|推薦6
2.出走

  我跟父親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父親費力幫我塞進我最喜歡的那隻橘紅色金龜子,拉鍊成功地拉上時我倆偷偷笑出聲來。母親不屑地看了我們一眼:「那兩父女在那邊偷笑,一定又給我偷帶娃娃!」她哼一聲:「讀書帶什麼娃娃!」

  大學聯考考上台中的東海,看我這樣子,能上東海,爸媽似乎覺得差強人意吧,不特別滿意,但總不願意我再去讀高四班重考。倒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林麗秋放榜後曾經感歎地對我說道:「妳想要什麼,總是能得到!」

  我倆在班上成績都是排倒數的,高三上了還在K武俠小說。電視上正在流行鄭少秋的港劇「楚留香」,我有時週記沒東西可寫就寫個短篇楚留香,楚留香活在現代,被幾個女人整得死去活來,恨不能一死了之之類的情節。終於我們的導師在我週記本上用紅筆大筆批了這麼幾個字:「斯時留香終銷魂!」我們導師挺幽默的吧!放榜後我回學校,見到導師時我說:「老師你看到我上了有沒有很驚訝﹖」他竟說:「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

  高三下開學不久時,我曾向林麗秋的姊姊林麗雯借來一本小說《啼明鳥》,讀完之後就向阿秋宣布我大學要去唸東海。《啼明鳥》是司馬中原以早期東海大學生活為背景寫的長篇小說,憑我的爛功課,林麗秋拍拍我臉頰:「算了吧!我們倆能吊個車尾巴就偷笑了!」

考前三個月我天天跑台大總圖,伏在那一張張厚重的大書桌上唸書、睡覺,四周都是大學生吧!我媽問我:「家裏不能唸﹖」我說去台大唸比較吉利啊,我那唸交大的哥便老是站在我房門口引吭高歌:「台大補習班、明明補習班,結伍進台大 …… 是升學的搖籃 …… 」

放榜那天,我被哥哥使喚去寄信,路上碰見國小同班同學後來唸建中的謝國正,他一見面就問我:「上哪﹖」我說:「郵局。」謝國正先是杵在那兒,接著大笑:「我是問妳大學上哪裏啦!」「噢,」原來是問這個,我說「東海中文系啊。」回家後就打電話給林麗秋,嘻嘻哈哈跟她講這件事,阿秋忽然打斷我:「妳真好,想要什麼,總是能得到!」

  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我得到過些什麼呢﹖我們的高中生活一樣的蒼白,一樣從低著頭踢石子走路的日子裏度過來,想唸東海是因為唸不到更好的啊,我說:「起碼我們兩個都不用重考,文化日語不錯了啦!」阿秋馬上以她一貫誇張的口吻咬牙切齒說:「不要提那個可恥的民族、可恥的語言!」

  這就是阿秋說話的德行!高二有一次家政課來一個師大家政系的實習老師,她教我們做什麼龍鳳卷還是鳳凰卷我忘了,第一道工夫是要攤蛋皮,得攤得薄而平均當然還不可以破,她示範著,同學們團團圍住,果然攤出一張漂亮的蛋皮。「哇!」同學們大聲讚嘆起來,那老師得意的!我站在最外圈,只聽到阿秋低低的一句:「也就是攤蛋皮的命喔!」幾個聽到的同學紛紛竊笑。這就是阿秋!

  想要去唸東海,最重要的是它位在台北以外的地方,是一種出走的願望吧!

  小時候,大約四、五歲吧,還沒上小學,我還有模糊的印象,父親病了,病得很重,住在醫院裏,媽媽情緒低到谷底,哥哥莫名奇妙地闖了個大禍,在大水溝邊丟石頭,結果丟到別家小孩的頭,我整天哭著。那一晚,媽媽把我倆揍了一頓,然後拎起皮包說她不要我們了,要離家出走。她要我去鞋櫃幫她拿皮鞋。我乖巧地去了,選了一雙我認為應是母親最珍貴最美麗的紅色高根鞋,雙手奉上。看著我真的取來皮鞋,母親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地撂下皮包,坐在玄關的地板上哭了起來。

  母親當然沒有出走,卻把出走與美麗的皮鞋這樣的意象深印在我童年的腦海中。

  想過非常多種「出走」的方式,那已是上國中的事了,想要從升學主義的教育裏出走吧。學校旁邊是火車軌道,火車很能引發出走的聯想,尤其國中畢業旅行以前,我不曾到過桃園以南的地方。那時總是在課堂上望著軌道發呆,或是數火車車廂。

  國二那年,我的好友阿芳因為感冒引發風濕性心臟病休學在家。我去醫院看她,心裏對她感到無限的欽羨。

  阿芳畫畫很棒,常常得獎。我買了漫畫書和書卡送給她,那時真流行書卡,我的零用錢經常花在那上頭,每家小文具店都有個書卡旋轉架。阿芳很仔細地看我挑的書卡,用成熟的口吻對我說:「我總是先看書卡上面的句子,再看畫面。」

  阿芳在家休養後我去看過她幾次,只覺得她變得蒼白,但是對於一個人能有這樣正當的理由休學在家,我還是羨慕的感情居多。

  最後一次到阿芳家,就是她過世去上香了。

  阿芳過世後,同學小朱常常對我說她夢到阿芳,我卻一次也沒有夢到。小朱對我解釋她的夢,說阿芳正在受苦,因為她其實是自殺的。我覺得很稀奇,阿芳明明是心臟病而死,怎麼是自殺呢﹖小朱說雖然是心臟病,最後卻是因為阿芳不肯吃藥才死,而她開始拒絕吃藥是因為她暗暗喜歡上某一個男孩子的關係。

  暗暗喜歡一個人,便到了求死的境地,當時我心中大約是有幾分震動的,少女對這個都是敏感也容易認同的吧。記憶中,好像還因此對傳說中的那個男孩子產生過某種奇異的情愫,可惜實在想不起他的樣子,更別提他後來怎麼樣了。

  阿芳就這樣,先是從學校生活裏出走,後來竟從我們共同存在的人世遺裏出走了!她過世那年,我剛上高一。

  高一時我已經會蹺課了。在精神上,對於高中那三年是更逃遁的,如果可以重回到過去任何一段時光,那麼我最不願意回去的就是高中那段蒼白虛弱的歲月吧。

  也許我的幸運只是在最後關頭甘於逃進聯考的儀式裏,在這裏邊不需要思考,讓自己頓失感覺一段時間,然後就覺得海闊天空了。很多國中或高中老師都說:「現在我們逼你,將來你們懷念都來不及呢!」才不,我真的一點也不懷念!

  現在即將渡過大甲溪到東海去,真是成功的出走,從家的籠子走出來。我不是說家不好,可我的快樂真是無與倫比。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覺得自己是正要飛出籠裏的小鳥,但不大好意思把離家的興奮表現得太放肆,直到父親幫我把心愛的金龜子偷偷塞進行李,我忍不住開懷地笑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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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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