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本書之前，我只知道劉若瑀是「優人神鼓」的創辦人；如果不是因為讀書會的推薦，如果不是放下了對「表演藝術」的偏見（我又不是要學表藝幹嘛看這本書？），我差一點就錯過了一本好書。是的，人生如戲，適用於戲劇舞台上的表演藝術，當然也適用於人生舞台。

一切源自於當年加州牧場上「老先生」：果托夫斯基(Jerzy Grotowski)，一位已過世、鼎鼎有名、學貫東西方的戲劇大師，作者以「三十年釀就的體悟」來形容這因著老師的教誨，而沉澱二、三十年的融合和產出；與其說是要宣揚大師的精髓，不如說是作者潛心參透後的心得傳承。

當年追隨老先生是指在牧場上極為簡陋「穀倉」的一年多課程，是極為實驗性質的，側重於靈性的關照和修行，甚至許多訓練過程（譬如：「雕塑、潛行與流動」），在我看來，也是極為挑戰身心極限的；但顯而易見地，卻深深影響了作者一輩子之表演的核心信念。

之於我人生舞台，我特別受到啟發的幾堂表演課如下：

一.「沒有語言」

「與人相交的方式，若只有言語，可能無法真正認識對方」(p.38)

穀倉大家不太說話卻很有默契。一般來說，話太多，會蒙蔽了彼此真正感受和認識的機會，作者從一開始談打破時間，就強調了語言魅惑的偏差，「精準的傳遞一件事，而且一次只告訴一個人，是很重要的事。」，人多嘴雜、言多必失。於我人生而言，我要警惕此種「禍從口出」的不變真理，聽與說，沒有想像中的理所當然，要能打開心眼和心耳，才能看到更多、聽得更懂。

二.「站在起點」

「『活在當下』就是『站在起點』。」(p.46)

雲腳是一種長途步行的修行，作者在隨白沙屯媽祖進香的步行中，或稱為雲腳的修行，才明白超越自己並不是要征服什麼，不是要用意志力去控制什麼，沒有目的或想要，沒有頭腦的下達指令，只是單純的「看」，是一種「內視」的眼睛，由此心不被外境所迷惑。於我人生而言，就是縮小自我，放下慣性束縛，好好活在此時此刻，感受真正的自己。

三.「只有呼吸，愛會充滿，歌會自己來」、「空是從滿而來，滿是從空而去。因為空，愛才能滿滿的進來。」(p.48)

隨著最佳夥伴阿禪所帶來的印度修行，豐富了很多質變的心靈修行，在打坐中慢慢體悟情緒的安定，然後才能放下貪嗔愛恨，所謂的「空愛不二」，實相非相，看破凡俗，淨空自己，讓自己徹底地敞開，接納所有的緣份，愛，自然而然的流進來。於我人生而言，就是有一顆謙卑的心，才能廣納百川、廣結善緣，才能感受人性中最善良的本質：愛。

四.「聽」

「正在聽，就是當下，就是有機的，就是大家一起創造一個共同的當下」(p.69)

要聽到，先靜心！無論是一個人的獨處，還是優人神鼓的一同表演，都有「聽」的需求，先聽見別人，才能聽見自己，聽不見，就容易自我陶醉、只在乎自我的表現；共同的聆聽，就是共同創造未知的樂音。於我人生而言，聽比不聽容易得多，但要有聽懂，更重要；心不靜，就容易聽不見，或是亂聽，定、靜、安、慮、得，很可以驗證此理。

五.「有機的身體」

「丟下你手中的劍，忘記你曾經擁有的形式，成為一個人。」(p.94)

身體與內在的有機性，是不該受到頭腦慣性的限制，就像老先生阻止曾是體操選手的阿明：「不要再做體操了！」的意思，限制了原本靈活的生命力！尤其東西方差別，東方重「形式」，往往也被形式所侷限；要放下手中的劍，恢復成一個單純而完整的人。於我人生而言，「形式」是由外而內的訓練，苦練之後才會有由內而外的「感受」，而人生形式上的痛苦有時也是必要的。

六.「危險就是機會」

「我想起從黑暗山林拼命跑回穀倉的自己，那一刻，我看到自己內心那股力量！」(p.101)

山林裡「快走」的訓練，是極度逼迫體力的活動，一次是作者迷路，一次是勉強跟上了，但體力極度疲憊後，得到的卻是完全的寧靜，就像是「神馳」的境界；也難怪，年老成員在參與後極度疲憊，老先生卻不要其他成員去打斷他的「神馳」狀態。於我人生而言，壓迫自己的極限最有感就是「跑全馬」，完賽後的感覺就是「神馳」！完全體會到身心一致的放鬆與和諧。

七.「全然接受」

「雨就是雨，接受它，不需要自我耽溺。」(p.110)

訓練時老先生要大家不要因為雨，而停止練習；不要因為擔心冷而圍上圍巾。越是隔離，越感受不到大自然的奧妙；越是過度保護，越無法體會身體本身的耐受性和有機性！於我人生而言，我們的下一代早已是脆弱的都市小孩，不堪一絲風吹雨打，隔離與保護抵銷了身心的有機、彈性與抗壓。

八.「知道規則，然後犯規」

「要從所有為了表現和呈現某些事情的意義理解放出來，創造屬於自己最誠實的旅程；點亮自己的內在，不要只是做一個記錄者。」(p.122)

規則是運作的樣貌，當然可以知道和遵守，犯規，則是突破常規，是為了找到最真實的自我，不被規則所綁死；就譬如被舞台上的身段訓練所綁住，或是被過去體操選手訓練慣性所綁住，所以要突破勇於慣性，追尋內在的自我和意義。於我人生而言，被公司或組織慣性束縛是常態，我們卻沒有覺察和了悟，於是人生少了自己內心意義的追求，一再被牽著走，殊為可惜！

九.「什麼是『神』？」

「真正的『出神入化』，是對一件事情非常純熟，熟練到不再需要在技術層面著墨。就因為超越了技術，因此產生了一種自由與蛻變。」(p.176)

一次老先生問作者：什麼是神？涉獵東方學問甚深的老先生，無非是要給作者一個探問表演藝術的精髓：神，是精氣神，是出神入化，是神馳，是神采。當一個純熟的技藝，形式與靈魂兼具，就能自由自在的揮灑自如，充分詮釋出內在的意義和感受。於我人生而言，就是要：內外兼修，要有靈魂的技藝，才能達到能自在「即興」的大師境界和魅力。

十.「矛盾就是生活」

「矛盾就是生活，當任何事情顯得似是而非時，就有了生命！」(p.187)

類似於作者在「打破對稱」所言：「嬰兒的姿勢絕對沒有對稱的關係，對稱會阻礙生活。」矛盾，是打破獨佔或壟斷，不讓大腦和慣性宰制，譬如，老先生特別提到榮格所謂男人心中的女性我(anima)，或是女性心中的男性我(animus)，類比於中國人的陰與陽。於我人生而言，承認我們活在矛盾中，更能奮力追求平衡，提醒自己不需因強勢壟斷或扭曲而妨礙了生活。

十一.「不要偽裝」

「就像（安徒生）「皇帝與夜鶯」的故事，一個表演者內在的悸動，才是活生生的力量，而不是美麗刻板的手勢。」(p.196)

兩隻夜鶯，一隻是真正的夜鶯，是我們真實自我的鳴叫，發自心底忠於感受；另一隻是鑲滿珠寶的假夜鶯，容易魅惑人心卻缺乏靈魂，無法持久。由外而內的訓練之後，老先生要學生們用心傾聽和感受內在的悸動，有靈魂的感動才是真正的表演。於我人生而言，體操選手阿明手腳被綁起來，才能表達出真正的情感可為證，我們被外在魅惑擾亂而失去自我，我覺得，要找回內在真正的感動，不欺騙自己，才是技藝學習的最重要核心。

十二.「要有細節，必須可以重複」

「去尋找你到底要做什麼。不要扮演，而是把整體按部就班、將細節鉅細靡遺的做出來。你所做的事情必須是可以重複的。」(p.202)

老先生強調：架構是很重要的！當我們的內在有很大情緒力量的時候，架構才能幫助我們不散亂。以譬喻來說：架構就是河的兩岸，也就是東方人所謂的形式。東方的劇場有形式，西方的劇場比較沒有這種形式，比較靠情緒的支撐來創作。於我人生而言，東方的由外而內，和西方的由內而外，是表演藝術的一體兩面，無所謂好壞，關鍵在「細節」，要奔放，但也要框住奔放的靈魂；所以，震撼感動是可以複製的，一切就在按部就班的細節裡。

十三.「眾人同助」

「不能讓後天的專業技巧或生活經驗成為他們慣性的表達方式，而阻礙了他們用未知的心去觀察，並產生一種活的、配合別人的方式。」(p.233)

眾人同助是指在進行「神秘劇」的發表時，有一人為老先生指定的協助者，協助者同時也是觀察者，在表演時積極介入協助劇的流暢和深化，意義上的溝通和呈現應是最大的重點。於我人生而言，就是在人生舞台，我們同時是觀察者也是被觀察者，慣性與環境的干擾要減少甚至避免，內在的覺察和感應才是基本功，應多練習。

十四.「不要慶祝」

「一旦想要特別做什麼，演員就會有兩種問題：一是產生諂媚觀眾的心理；另一則是因為在意而容易亂了陣腳，也會多出許多東西。」(p.239)

慶祝，容易產生想要做點特別的什麼的迷思，甚至是迷失，一旦在意外在的觀眾和慶祝的張力，跟著外力走，就失去了本我、本心，就像人們常說的「人來瘋」，情緒擴散，所以不難理解為何峇里島王子的演出，會因觀眾觀賞，從原本的12分半拉長成17分半。於我人生而言，我們過於在意別人絕對是諸多困擾的來源，更不要說情緒失控的擴散更可怕！魅惑是陷阱，不可不慎！

十五.「安靜、流和努力」

「你要先接受你內在孤獨的力量，然後單獨去面對外來的目擊者。」(p.242)

「安靜」(silence)、「流」(flow)和「努力」(fight)，都是老先生教導訓練的技巧。安靜，是一種保持自我的孤獨，為了可以更有覺知；流，是自然的內心流動，因應內在與外在的協調，譬如抗拒想睡時的「假寐」；努力，是一種對抗壓力的反應或轉化，譬如念咒語。於我人生而言，心理的內省和覺察才是根本，才能因應紛擾與魅惑不斷的外部世界。

十六.「上台的時候，就要找下台的時候」

「就在轉身走下舞台時，突然感覺到往台下子走的感覺，似乎和走上台的感覺一樣棒。」(p.252)

作者有一個很好的經驗分享，就是「雲腳」，帶著優人神鼓團隊的步行修煉，往往豐富內在的感受力，覺察到自己更深刻、更安穩的力量，即使演出後觀眾如何掌聲歡呼，該下台就下台！不眷戀舞台，不為掌聲和歡呼迷惑。於我人生而言，上台的風光，就是失去自我的開始，一旦知道有既定步伐的該下台，就能心意篤定不騷動，真好！

十七.「兩隻鳥」

「當一隻鳥在唱歌時，牠同時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所以牠必須一邊唱歌，一邊保持警覺，同時聽和看。這才是一隻真的鳥。警覺（alert），就是找到一種有意識的狀態，而『流』就在那裡。」(p.263)

老先生開示：一個人內心必須同時有兩隻鳥，一隻鳥在吃東西的時候，另外一隻就不吃，只是看著牠吃；等著一隻吃完了，另一隻才會再吃。亦即是，不論你在做什麼，請讓內在的另一個你，不斷的觀看著你，察覺著你，無論是吃喝拉撒睡，保持警覺。於我人生而言，輔導人的內在對話也是源自於此，有「後設」的自我關照，才能因應內外自然地「流」。

十八.「去做你覺得重要的事」

「去做你覺得重要的事，老先生這句話我記得很清楚，生活中有太多不重要的事一直在找我們，而我們也很容易被帶走，而成為生活的僕人，那麼，首先，去做你覺得重要的事吧！」(p.277)

完整地走完一趟老先生的集訓，放下大師後，作者自問：什麼才是重要的？老先生鼓勵了內在的探求，鼓勵找到內在的聲音本質，然後也要去探求文化的本質，就像作者被問的：「西化的中國人，你的根在哪裡？」的確，被激勵後，促成了作者回國後創立的優劇團和優人神鼓。於我而言，不經一番千錘百鍊，常常是逼不出真正的潛力！表演藝術如此，人生舞台也是；所以千萬不要怕苦，苦的淬煉，才能鍛鍊出真正的身心恆毅力。 

#阿得的讀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