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話題越聊越起勁。轉瞬間已經足足聊了半個鐘頭，學校的、居家的、戶外的、重要的、不重要的、課業的、娛樂的，就好像一本本活體字典般，無一不聊。在這場偶然的餐敘中，墨香老師也道出了自己的那一段苦痛的過去，然而這也正是為何她會選擇走上教職這途。

    她嘆了個息，用凝重無比的語氣說道：「同學們，雖然這是課堂之外的話題，但老師真心覺得妳們是可讓我傾吐心事的對象，所以，想在這邊跟妳們聊一些有關老師過去的往事。老師的故居其實在南部，南部的高雄，一座富庶的港都，約莫年少時，老師其實很不喜歡唸書，在上高中的時候，學期排名都是由下往上數來，每次爸爸媽媽看到成績都覺得很心疼！畢業後，也不繼續升學，就流連在住家附近的電子遊藝場或撞球室，學人家當起了小太妹，蹉跎了很長一段青春年華！直到我24歲那年，我爸開車從小港載我們去壽山動物園的途中，不幸發生了一場車禍，整輛小轎車都被撞翻了，幸好是路旁的民眾及時打救護車將我們一家四口送醫搶救，才撿回一命，爸媽跟弟弟都只有輕微的擦傷、挫傷或腦震盪，而我的左手，卻不幸骨折，家人花了好多錢才挽回這隻手，因此我從那時起，就決定要成為一名教師，發揮春風化雨的精神！」

    小瑋答覆道：「原來是這樣的遭遇，我知道這場車禍對老師心理上的影響一定是很大、甚至是非常大的！其實，在我們大二上心理學的時候，任課老師有提到說「昇華」作用的原理，像去年勇奪十大傑出青年獎的蕭姓藝人，他的境遇也很令人同情，但他終究沒有放棄自我，他把命運的無情、自身的障礙跟外界的眼光與批評，當成了一帖帖的苦藥來喝，良藥往往苦口，所以他的心境才因為長期服用了這些良藥而顯得正向積極。總歸一句，像我這年紀的孩子，所見識到的一切都還太顯單薄，你們都是值得我去尊敬、學習的人喔！」

    丞淋聽完笑著說：「哈哈！其實你們都好有學問、好有那道屬於自己的見解，我才該和妳們兩位多學習啦！求學至今也好長一段時日了，一直覺得有一股莫名的空虛感，彷彿到鞋店選了一雙太大或太小，總之就是不太合腳的鞋...」

「不會啊！不要想那麼多！其實或許是妳對自己的期望太高了也說不定！」 小瑋露出一臉「些許驚訝」的神情，安慰式的回覆道。

「我是說真的！這一路走來我真的只能說跌跌撞撞，有些課就是任課老師擺明不想當學生，才剛好讓我及格，若非妳跟其他同學們的鼎力相助，我可能...」

「其實，妳可以換個角度去看啊！不是說畢業後一定要從事這個領域的行業，我們的系友，有不少是跨領域發展的喔！像中正區那間美輪整形診所的貴輪美貴醫師，她曾經幫源暢動過整容手術，她就是從我們學校的法文系唸出來的喔！所以，求學的過程中重要的真的不是文憑，而是在過程裡面妳究竟學到什麼？妳的人際互動方式啦！還有那股求學精神。另外跟妳們分享，其實我比較有興趣的音樂這塊領域，原本想考藝大，後來因為門檻很高所以就沒考上，最後因分數剛好達標，就選了我們學校。一直到今天，我覺得在這裡能認識妳、班上活潑可愛的同學們還有幽默風趣的教授們，就已經足夠了，希望妳也能往好的方面想，其他的不要去想太多。」

「好，我會的... 我會試著去慢慢領略這一切，瑋，謝謝妳的忠告。」丞淋語帶哽咽的這般回答著。

12：58 A.M

    墨香老師順勢抬起手腕，望了一下那只銀色SEIKO錶。

「不好意思！下午的上課時間快到了，老師必須先離開！今天能與妳們互相交流心得，真的很讓老師感到窩心，謝謝妳們！下週上課再見囉！」墨香老師拎起包包，徐徐朝門外離去。

「老師byebye！」瑋、丞兩人亦起身、齊聲道別。

這場長達四十幾分鐘的餐敘，對小瑋而言無異是相當重要。下午〈法國文學史〉的課堂開始，小瑋桌面上所放置的物品除了該門課的相關參考用書之外，她順手從粉紅色的維尼提袋中拿出了一本筆記本，以黑色0.38原子筆清清楚楚地記道：

「今天中午，在管院地下一樓的咖啡廳，我與實用中文的指導教授清閒的聊著，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成了她生命中的轉捩點…

一個人要決定自己的命運，其實是很容易的！

要堅持，是一瞬間；妳會活得辛苦，但最終的結局，是令人敬重的！

要放棄，也是一瞬間；妳會活得輕鬆，但最終的結局，卻是令人嫌惡的！

當初如果我錄取的學校是藝大，結局又會如何？

沒有人膽敢說一定是比較好的！

當時聯考放榜，我以些微之差錯失了藝大，

儘管爸媽和弟弟都全力支持我隔年再力拼一次，

隔年我卻未再堅持自己的理想，將就了法文，

但是事實歷歷在目證明，我獲得了當地老師和同學對我的喜愛及肯定

這又何嘗算是給我這個未能堅持到底的人，所該得的因果？

所以我隱約發現，一切似乎都不是那麼合乎那一套既有的定律在運行。

怎樣決定、是福是禍？一切都是個難以妄下定論的未知數。」

    講授法國文學史的男教授，依舊如誦經一般的朗讀著投影布幕上的內容。而小瑋仍舊是八風不動的拿出手機，默默的、熟練的按著上頭的按鍵，她發送了一封簡訊給最疼愛她的媽媽

「媽，今晚放學時幫我煮麻油雞補一補喔！最近那個來好疼~」 

37秒後，另一端很迅速的做出回應了！

「沒問題啦！今天妳堂弟志偉也剛好從屏東上搭火車來北部玩耶！會住在我們家一陣喔！因為總共有我、妳、爸爸、弟弟和堂弟共五個人，我們可以多煮一些菜餚，讓場面更澎湃一點！」

「妳說志偉他來了呀！ 那太好了！我也是足足有兩三個月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比之前壯一點，好期待看到他呢！」

顧不得會被交通警察開罰單的可能了！她將油門加到了時速八十五公里，往南狂飆。此行她無暇再留戀淡水河上逐漸膨大、泛黃的夕陽；也無暇去管道路周邊陸續成長茁壯、開枝散葉的石林群，日後究竟會長得多亭亭玉立。畢竟自己也得趕緊回家，去迎接這難得一聚的一場盛宴。當她車過關渡橋頭時，包包裡突然響起了簡訊通知，她當機立斷的將車熄火停在路旁，扳開手機仔細瞧瞧，發現是弟弟小倫發來的訊息。

「姐，我已經到家囉！我們都到了等妳一個，妳現在應該放學了吧！ 妳目前人在哪？」

「噢噢！可以再等我一會嗎？我目前人在關渡，今天在學校處理一些事情會比較晚回家唷！」

「好，那我先跟志偉去附近散個步！到時會順便去超市買些菜回來，不知道有多久，我們家沒這麼熱鬧過了！」

「OK！」

闔上手機，中止了可能無止盡的話題。小瑋加緊油門、快馬加鞭的奔回松山住居，一如往常的將車停在社區的公有停車場內。她踏著輕盈飛快的步伐回到那充滿愛的住家，一進到屋內，撲鼻而來的氣味，無疑是一股無與倫比的迷香！

這香氣是由麻油、醬料、莞荽、羅勒(九層塔)、蔥、蒜頭、檸檬、中藥包、料理米酒、紹興酒還有動物肌肉內的酵素共同組成的世紀之香，一點都不亞於像米其林那種國際級餐廳。

在這不到十坪大的小屋子裡，不論藏身在任一處，包括被公認為最難聞、細菌最多的浴室廁所，都難逃這股香味的手掌心。

「妳回來啦！」這四個字乃小瑋有生以來，媽媽已不知是第幾萬遍的，用一張帶著微笑、慈祥的臉龐溫藹、輕聲地說著。許小瑋不是許家唯一的子女，但畢竟她終究是唯一的女兒。

母親心中有心事，多半是對著女兒訴說。倘如沒有她的誕生與分攤，許媽「白頭騷更短」的窘境恐提前三秩來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