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方歆迅速發來的安慰訊息，小瑋內心不知是想到什麼似的，雙眼的眼眶又不禁泛紅、而淚水就如湧泉的地從淚腺湧出，直到徹底浸潤了她那嬌潤的粉田，是那份被安慰的感動嗎？還是她與姊妹間的瘡疤又再度被挑起之故？她匆匆忙忙拎起包包出了校門，六神無主的開著車，沿著那條寬敞熟悉的淡金路一路往南駛去，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召喚牽引，小瑋再度來到北台大學。熄了火，下了車，拿出了手機，她發了封簡訊給方歆，說「我到你們學校了，我的內心覺得好無助、茫然，妳能不能來陪陪我？」

    即便是授課時間，方歆一聽到鈴響，仍舊打開手機檢查，她發現是小瑋發來的，不可思議就寫在她那圓圓的小臉上，彷彿不敢相信這女孩居然是如此「先斬後奏」的一個人，也不管對方是不是有空檔或有心接客，就是先殺到對方的地盤展現那份熱誠及好意。方歆嘆了口氣，也只能無奈的跟指導教授示意離席。

    這天中午，兩人就約在聚賢樓的學生餐廳，共同討論最近發生的種種。北台大學的學生餐廳裝潢堪稱雅緻，天花板是深棕色的紅檜，搭配白色嵌燈，那股氛圍顯得好不浪漫。就連餐桌也是用白色大理石鑄成。

「你們的學生餐廳，有點像我們學校管院地下一樓的咖啡廳呢！氣氛很好，很適合「調情」，噢！我是說調整情緒啦！別多想！」小瑋半帶玩笑的跟方歆說。

方歆也不禁竊笑了一下「妳為人很幽默！而話說..妳今天是空堂嗎？怎麼挑在此時跑過來呢？」她將手托著額頭，帶著不解的語氣來問。

「我...」小瑋的神態仍顯得有些遲疑，她彷彿還在考慮著要不要跟這位認識不到一周的新朋友一塊來分享這樁心事。

「不急的，有話慢慢說。」方歆見她猶豫著，猛然打個插。

霎那間，小瑋的淚水又奪眶而出，從今天上午七點起，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方歆見此場景，並沒有感到太驚訝，她只是靜靜地起身走到小瑋身旁，伸出雙臂輕輕擁抱著她。

「親，我知道妳受了很多委屈、嘗過很多辛酸，所以今天妳才會當著我和眾人的面，卸下虛假的、上頭寫著堅強兩字的面具，今天我就不回去上課！我想一直陪著妳，直到妳心花盛開為止。」

「我的心好痛！是真的很痛！我的姊妹她自從得知我有了喜歡的對象以來，就對我很不滿，我本來想說過了一個寒假會好一些。結果剛開學沒多久，她就處處迴避我、刁難我，不願跟我坐在一起、不願跟我討論學業、也不願跟我打招呼，在她的心目中，我彷彿不存在了！妳說這叫我情何以堪？」小瑋接受了方歆如暖爐般溫暖的懷抱。

「妳的心事我想我應該能懂！我想跟妳分享我曾經深深痛過的一次。這件事是我生命中重要的里程碑！也是為何我會專程從華中到臺灣來求學的動機。」

「要從我中學時談起，那時，在上海浦東的一棟辦公大樓前，一個人聲鼎沸的表演廣場上舉辦著「戀戀今春」的活動。我跟家人那時恰好出外走春，見到了一群歌舞妓在台上忘情表演著，而當中有一位男歌者他唱了「不老的傳說」這首粵語歌，他深邃的眼眸、迷人的黑夾克和深情的演歌方式讓我著迷不已，我費盡了心思去接近他，好不容易獲得了他的聯絡方式，也逐漸培養了感情。可我後來才得知他的祖籍在台灣，居留期限一到他必須要回去。我真的想不出辦法把他留在上海，於是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搭飛機回台灣。那時候我心內承受的那種痛苦有誰能夠理解呢？於是從那時起我就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到台灣找尋他，不管再見面時他變成怎麼個樣子，我都願意接受他。從那時起，我發憤圖強努力學習，考上了上海大學經濟系，並很幸運的獲取了交換生資格，因此咱才有機會坐在這兒一塊聊天。」

此時雙方沒有再多加用言語交流，只是默默地交換淚水，會心溝通。

「在還有他的下落之前，妳一定也是很寂寞吧！在學校宿舍有沒有同學會主動找妳聊天」小瑋問。

「沒有，我的生活就我一個人了。室友和同學她們從口音很輕易聽出其實我是陸生，台灣跟中國是死敵，咱們之間不會有太多話題的。」方歆無奈回道。

「大學生活如要這樣過，那想必會很孤單吧！我想說如果換作是我，一定會崩潰的！而妳，真的是很堅強，就一路撐過來，只為了尋覓自己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妳會介意認識台灣當地的新朋友嗎？如果不會，我想介紹一個人，一個很善良很和藹可親的人來給妳認識，妳願意締造這個機緣嗎？」小瑋熱情的向她伸出了橄欖枝。

「好呀，她叫什麼名字？唸哪裡、住哪裡？」這倒引起方歆的興趣。

小瑋從包包中拿出了她與伊晨於大稻埕所拍的生活照。

「那小歆，我鄭重跟妳做介紹，照片中這位穿綠衣的女孩，她叫凌伊晨，是個很純樸、很友善的宜蘭女孩！不會耍小心機、也不會排斥他人，妳可以把整顆心託付給她！我先跟她告知一聲，她答應的話我們晚上就到她家作客。」

還響不過三聲，電話的那一頭很快接通了。

「晨妹，妳下課後有沒有空呀？我想帶個新朋友來給妳們認識一下。」

（電話那頭傳出不是很清晰的回應。）

「對呀！她是大陸的交換生啦！在他們學校也沒什麼人要跟她聊天，怕她太無聊。」

（電話那頭傳出不是很清晰的回應。）

「嗯嗯！好啦！不然傍晚六點半的時候我跟她會到妳家稍坐坐，到時候再麻煩妳囉！好，掰掰！」通話結束。

「反應如何呢？」方歆帶著些微忐忑的語氣問著。

「很不錯啦！她知道有新朋友要跟她認識，她很高興！」小瑋的內心似乎也替她感到欣慰。

    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的關係吧！小瑋跟方歆兩個人聊得很投機，把上課這檔事都拋在腦後，方歆也算是一名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她從小生長在中國共產黨不仁道的那趾鐵蹄之下，好多珍貴的東西都被當局的政策給扼殺了！不能有手足是正常的！此外中國政府積極限制人民的各項自由，包含集會結社、秘密通訊、遷徙移居等等... 十多年前在北京天安門廣場發生的那起慘烈的鎮壓，無疑彰顯出了這個政府與人民溝通之意願的低落，在這樣的環境下，任誰都會想設法脫離他們的擺布。好不容易從上海逃到台北來了，暫時脫離了中共這個霸權政府的魔爪，但是在還沒尋獲當年與自己結識的情郎之前，方歆有辦法徹底放開心胸嗎？

      在晚上的這場清談中，伊晨對於方歆乃大陸人的身分並不在意，就純粹、殷切的關心著方歆的起居，雖然沒有激情的擁抱，哭訴著彼此的不幸。但伊晨提供的那份淡淡的問候與關愛，就宛如她桌上的那杯鮮奶一樣–「口感清淡，常溫不久存。」換而言之，不論對誰，伊晨都盡力提供一致的愛與關照，毋須太多的甜言蜜語，但句句真摯，就像鮮奶雖然清淡但有益健康一樣。而且對朋友採用的溝通字彙很普遍：

「妳今天過得怎樣？」、「午餐吃了沒有？」、「恭喜妳！」

這些詞句沒有辦法久久的留存於大家內心；常溫，指的莫非就是價值觀變遷迅速的台灣社會。

   一聽到小瑋要介紹新朋友來認識，伊晨又專程洗手作羹湯，庖廚料理了四道菜–海陸三鮮拼盤、爛糊肉絲佐羅東肉羹、正宗羅東林場檜木燻蛋和宜蘭正統黑豆醬油佐陽澄湖大閘蟹。這些菜色或許看似平淡無奇，但卻象徵著一種宜蘭人獨有的包容及對外來訪客的友善。在聚餐的過程中，方歆覺得詫異，「為何伊晨會想到做這些料理來迎賓？」而伊晨也毫不偽裝的解答她心中的疑惑「因為對我而言，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他們值得被愛被包容。我不是一開始就是這麼開明，是因為經過一次次的邂逅之後，才令我了解到生命的渺小及可貴之處，不管妳是哪裡人，都是會有喜怒哀樂這四種情緒吧！既然人皆如此，又何苦去塑造對立及隔閡？」

    看著餐桌上那呈現金黃色澤、半凝固狀的上海燻蛋，以及其他結合中、臺兩地風格的料理。對此，方歆無不感激涕零，或許是居留在台灣的這段期間日子過得艱辛，也或許是香辛料飄散於空中的微粒刺激了黏膜，才又使得她不禁又伸袖擦了擦眼淚，而這場聚餐對小瑋而言，無異是辦得功德圓滿不過了。在回程時，小瑋關心她「有沒有吃飽？今晚的菜色還合妳的口味嗎？會不會太辣或太鹹？」這都是一般人淺顯易懂、司空見貫的關心語句。但對於一個人浩浩蕩蕩、行孤影單的來到臺灣打拼的方歆而言，那種感觸，卻是久久難以忘懷。

她客氣的答道「這是我第一次在台灣赴宴，妳倆很懂得觀點取替，都會先考慮對方的文化、替對方設想。不會像某些人，有一種很自傲的「我族中心觀」，都他們自個兒說了算，把咱都當成空氣來看了！」

車過士林區承德路五段，雙方舟車勞頓了一天，倦意叢生。

    方歆敏銳的注意到她的疲憊，並且她很殷切的線上關心「為了我，忙成這樣一定很累吧！等會妳還要開車回台北市區嗎？若不介意，妳願不願意在我們宿舍住一晚，我們那邊剛好殘剩一個空床，就在我的下舖，這樣子疲勞駕駛我認為太危險了。學校政策很講求人道這塊，所以門禁管制不會很嚴格，警衛和宿舍管理員不會刻意為難的！」

「好，那我們就共度今宵吧！我也想順便去了解一下妳平常住的環境、認識妳的室友，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的。」

    不知道是不是認同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句話的典故，今天晚上，小瑋很難得的沒有發送簡訊給丞淋、沒有注意手機是否響起，也就只是靜靜的陪伴在這個大陸來的新朋友身邊，陪她講講話、唱歌給她聽，這樣彷彿兩人內心都暫時獲得了解脫。在寧靜的女宿中，兩人的交流就宛如古時候的飛鴿傳書般，勤快的打著每封二點五元的簡訊。

「小歆，我想問妳個問題？但希望妳別介意！」躺在下舖的小瑋試探性的徵求意見。

「可以可以！問吧問吧！，我心懷江海，不會那麼小家子氣的。」躺在上鋪的方歆拍胸舖保證。

「是這樣子，妳在上海認識的那個男歌手，他是不是姓林？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去年11月份，我同樣在台北認識了一位街頭藝人，也同樣是姓林，或許是我太多心了，但我還是想了解一下。」她鼓起了勇氣這樣闡明。

「他是姓林沒有錯！只是全天下姓林的業餘男歌手有這麼多，可能只是個巧合吧！咱就別想太多了吧！一早起我還要上課，妳也要去妳們學校求學，就先睡了吧！祝妳好夢！」方歆似乎是奔波了一整天覺得相當疲憊、也或許她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吧，想終止這段話題。

「妳也是，祝妳好夢！」言畢，雙方進入各自屬於自己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