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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好久不見,你好嗎?〉
2020/10/29 02:10:42瀏覽56|回應0|推薦0

這天夜裡,格外淒涼、冷清且寧靜。

    轉頭望向白牆上的黑色八角掛鐘,時間已經來到深夜的十一時三十二分了,澳門地區大多數民眾皆已進入夢鄉,留下一條條一貧如洗的大街。這天,對小瑋和宜玟而言,是個非凡的日子,這是她們於2006年留在澳門的Final Day,要與親切的居民道別,大家都是愁眉淚眼、淒入肝脾,無法接受這麼親切的待人的老闆娘就要揮別她們。居民殷切獻上的離別禮塞滿了房間的櫃子,櫃子塞爆了就放在案牘上。兩人在整理回臺所需的備品時,也順手帶了幾個回去,當作給親友的伴手禮,早在兩個禮拜前,宜玟退租了,跟小瑋住在永定街的居所,即便小瑋向來習慣獨處,但考量到不讓姊妹再多付一期租金,她轉換心態,打開心房接受另一個人入宿。

    哀求許久獲得同意,她浩浩蕩蕩地拎了個橘色大行李,開了門住了進來,拉開拉鍊,卸了心牆,這著實令小瑋大吃了一驚,這約十公斤的行李箱裏頭沒有如香奈兒般的高級香水、沒有昂貴的化妝品、沒有名牌服飾、沒有金錶銀戒,就是很樸素的幾套衣褲、牙膏和牙刷、洗面乳和沐浴乳,外加半月梳和一根抓背癢用的木爪。

小瑋就好奇問了她是不是收入太微薄,所以才省吃儉用?

宜玟也同樣很不加修飾、心直口快的回答她「我是能省則省,讓涓涓細流早日匯成江河,讓那條浩瀚的江河灌溉周遭的每一塊農地,造福無數蒼生。」

    這回答起初令她頗感刷新三觀,她笑宜玟好不入流,人應當及時行樂,可宜玟沒有立刻反駁這番對她而言荒謬無稽的言論,她堅信小瑋之前不是這樣的人,只是澳門這塊土地的風氣還有這些日子來她所遭受遭受的種種打擊才讓她變了,於是宜玟弓起笑顏,侃侃地對她說「妳要懂得珍惜身邊一切的美好,懂得收藏所賺來的每一文錢,或許有那麼一天,他們就會幻化成風離開了妳,而妳想留卻也留不住,是不是很無奈?」聽完這番精闢的諫言,頓時令小瑋沉了表情、啞了嘴,彷彿真的是重重披覆自己心事的那層黑幕被硬聲掀了開來一般。在同室相處的這十多天,小瑋從宜玟身上領悟到很多做人處事的基本道理,有不少是她在大三時期就已經明瞭的,只是不知何故,卻都忘了。

2006年11月30日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第一航廈外

    歷經將近兩個鐘頭的飛行,通了關,抵了國門,這幢龐然大物依舊與五年前離境時所見的一同,航廈出入口依舊是那條表明各式用途的白線及深黑色的二十米柏油路,壯麗的帷幕空橋及候車亭照舊矗立在彼端,除機車外的各式車輛來來往往,身穿深綠、深紫制服的空服員照舊賣力的幫旅客拉著行李,免稅店的生意照樣通四海,一切乍看沒什麼不同。

    在航站外頭,小瑋張開雙臂、伸著懶腰,大吸了一口家鄉的空氣。回家真好。雖然港澳地區的人情味不算太薄、工作不會太操勞空氣也不算太糟,但畢竟終究少了一種味道,叫親友的關愛,是天下第一味。

    她們搭上了桃園客運,到了桃園市區,在火車站附近的百貨中買了杯手沖咖啡,再買些伴手禮回臺北,她們在三樓的服裝專櫃繞出,眼尾餘光冷不防竄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跟五年多前那個在敦化北路上要求搭便車的米粉頭小姐似乎就是同一人,不錯!正是同一個人,只是肩下五公分的米粉頭事隔多年變成一頭及腰長髮,身上的服裝也從輕便的家居服,變成了素雅的專櫃套裝,小瑋杵在原地楞了兩秒,才看出眼前這位專櫃究竟是誰。是章筱涵,沒錯,果真是她。

    她們很熱情、很禮貌的向對方抱了抱,用雙手感受對方背部的溫度,同時也給予對方熱度。同時也向彼此寒暄,在這段久違的重逢小聊一陣,關心對方這段期間發生的酸甜苦辣。筱涵便大方跟小瑋和宜玟分享起自己轉換跑道的事,「大約在2004年的時候,我離開了大安書局的工作,回到故鄉桃園。向政府考了張導遊證照。全心投入旅遊業。今天特地來遠東設攤,就是為了跟消費者介紹公司企劃部研發的最新旅遊產品,我們取名叫「歐若拉之戀」,所謂「歐若拉」是由A-U-R-O-R-A這六個英文字母組成,就是絢爛的極光。在冬季的阿拉斯加賞著璀麗的極光,會令人感到十分心曠神怡喔!好像...世上所有的煩惱都在幾瞬間消失無蹤了。」

「這套遊程,企編在規劃上確實很緊實,拳拳到肉、毫無冷場。」小瑋翻了翻旅遊冊子,感覺有點動心。

「那個.. 費用呢?費用怎麼計?」宜玟側著頭,用手掌心頂著下巴,直截了當的問了問題。    

    筱涵聽到眼前兩位窈窕淑女的評語、還有她們對介紹手冊的專注度,揚起了一抹微笑,好像在盤算著這次有希望能拉到業績了,「看我們交情算不錯,我給兩位打八五折,一天算三千四百新台幣,看怎麼樣?」這話頓時讓兩位怦然心動,於是旅遊定型契約很快的就簽妥了,筱涵很開心的將這兩張簽著兩人楷體的大名的契約收進了素黑的資料夾,並從包包中拿出了兩個五彩繽紛的盒子,開宗明義表明是自己親手設計的「潘朵拉盒」,市值一點都不貴重,兩人在百貨公司外頭打開了盒子,發現是一朵飄著紫羅蘭香精的玉百合,還反射著微刺眼的陽光,這頓時讓兩時都摀上了嘴,彷彿不敢相信她所謂的「一點都不貴重。」究竟是不是雙方的價值感有莫大差異?

    兩人在桃園車站和對方擁別,個別上了開往自己故鄉的班車,宜玟搭乘往臺中的莒光號列車,小瑋則搭乘電聯車往松山。

    「媽,我回來了。」如此簡短的一句話,卻能使人感到熱淚盈眶,許母看見女兒從那片都市叢林安然歸來,哀感頑艷的縱然涕下,拖著有點兒聲沙的嗓子說「回來就好!」用力抱著她,她們擁抱彼此,彷彿擔心對方下一刻又不見了人影。還是如同前幾次過年小瑋返鄉探親一般,許母殷切的準備了一套她喜歡的紫洋裝、放了一池溫水浴。許母知道小瑋最愛吃的家鄉口味,她洗了把手,烹了一鍋茄子燜雞腿、什錦腸旺豆腐、豆瓣魚和清炒花椰菜,迎接這位小公主歸國。小瑋走出浴室,看了這些熱氣蒸騰的「家鄉味」,心裡面「很是滋味」。透明的淚珠子又再度攀附上了她皎潔的臉頰,這一餐,她彷彿有些食不下嚥,這個時候約傍晚五點多,弟弟許小倫剛好從北應大光電研究所返家,慣了孩子氣的他知道姊姊每次返鄉一定會帶伴手禮回來,又對她使出吮奶般的撒嬌。果不其然,這次小瑋從展場帶了一隻可做為小秘書的機器人送給了他。

    在外奔波了一整天,理所當然地感到身心俱疲,整個世界好像要熄了燈一般,一個闔上眼就會不省人事的倒在地板上。即便如此,小瑋還是挺起那如竹竿般的身子,倒了杯開水、揉了揉眼窩,打起精神將凌亂的房間整理乾淨,散置於鍵上的琴譜依序堆疊起來放在桌上、佈滿白灰的琴殼用濕抹布擦拭過一遍、衣物有條不紊的用晾衣架撐起放進直立式衣櫥內,或許是同居期間受到宜玟那克盡厥職的行事作風所渲染,她稍微改正了自己那一副無所謂的價值觀,從豪放到簡約、也從散亂到工整,讓自己的居家風格變得更有格調。

    返家後的那幾天,她把全臺灣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幾乎跑過了一輪。第一站她回到了養育自己四年的淡水大學,走在那條充滿芬多精的鶯聲路上,周遭那花花草草都是自己的學弟妹,事隔多年,這個校園裡沒有活潑可愛的丞淋、沒有學思相長的敏君、沒有好多好多自己曾認識過、曾友好過的同學,她掏出便箋,用藍色原子筆寫著:「2000年9月15日的下午四點,小提琴放在琴房忘了拿,小雨很好心的幫我拿了過來,那個時候我正在鶯聲路上享受著這些林木及綠葉的洗禮,很清爽。那天傍晚,我們一行友人約在家裡頭聚餐,煮到一半美食鍋忽然爆炸了,現在想起來,是個很悲慘但同時也是很甜美的回憶,現在伴著我的,只剩下一張張靜默的照片,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收起了筆,她抬頭仰望著那片被綠葉遮住一半的晴空,下午一時的太陽真的很刺眼。

      接下來的行程,她開著那台拉風的mini cooper一路南下,到過與方歆初識的北台大學校園、與貴醫師相約的那家裝潢雅緻的咖啡廳、高中時期曾與丞淋一同散心的關渡聚落,也把當年阿Kent騎乘重機載著她到恆春的那條路線–臺十七線濱海省道給徹底開過一輪,四百公里的路程,從臺灣頭直直殺到了臺灣尾。回到故鄉恆春探視當地親友,陪他們敘敘舊,也帶了從澳門買來的伴手禮給他們,故鄉的親友不知道她確切的交友狀況,便大剌剌的問「恁噹時欲結婚?」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哭泣,只是笑笑著臉用不很流利的閩南話說「時間若到自然叨會結啦!恁免煩惱。」就這樣很自然流暢的帶過了那尷尬的氛圍。

    元旦上午,小瑋按照禮俗再度來到了大龍峒保安宮參拜,順便到虎門旁拜訪蕎蕎,但今年很詭譎的不見她的攤位和人影,聽廟祝說才得知幾個月前她搬離了廟堂,到酒泉街獨自開業去了。小瑋循著線報找到了蕎蕎開的店鋪,職業同樣是替人預測未來的運勢,但方式從中式的米卦,轉型成了西式的塔羅牌。小瑋看著先前從日本旅遊回國時送蕎蕎的櫻花草,已經長到約二十八公分高,準備含苞待放了,她問蕎蕎自己的愛情是否也會像那顆櫻花樹般淒美,蕎蕎沒有多表示什麼,就隨手從抽屜拿出一疊塔羅牌,整組牌共有七十八張,要她從中抽出一張,小瑋不疑有它的依樣畫葫蘆照做。當她伸出右手食指及中指從中央拉出一張後,她錯愕得愣在原地,蕎蕎看了她手上的牌,面色很凝重,她機警的告訴小瑋一些禁忌,「在未來的三個月內,切記不要穿紅色的服裝,因為紅色象徵鮮血;不要喝紅色的飲料,因為那是吸血鬼的召喚;不要往南方走;因為在傳統五行中南方代表赤色;要留心身旁的人事物。我能幫妳的只能到這裡,希望姐姐能好自為之。」

    果真從那時起,小瑋外出就不曾穿過紅色的衣服,或者是身邊配置紅色的配件,也沒有離開過臺北市區。正當她徒步走在信義商圈,包包內的手機又再度哼起歌來,打開一看發現是久違不見的丞淋發了簡訊過來,問她在澳門過得好嗎?小瑋立刻回覆,表明她已回臺一段時日,很空虛也很寂寞,自從伊晨結婚後,就跟源暢般去中部定居,很難得再與她見面寒暄。「沒關係,還有我。今晚七點就約在南京東路上的那家咖啡廳,不見不散喔!」小瑋看見這封充滿義氣的話語,整個人興奮到快跳了起來,她很果斷的回答了「OK!」面會時,小瑋還是依舊以往的社交禮儀,提早五分鐘到,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等候丞淋出現。晚間七點零一分,她出現了,身著一襲紅色網紗洋裝,也把一頭秀髮剪到鬢角之上,小瑋看呆了,問她更換髮型的背後動機。

「沒為什麼,想跟妳一樣啊!短髮比較不用花心思去維護,對我們舞者而言也輕便許多,不需要再花很多時間在綁包頭之上,又累又麻煩。」她將曼特寧咖啡杯組移到小瑋面前。

「但是我記得妳最寶貝那一頭長髮。」小瑋語帶保留的說。

就在此時,服務生將丞淋的肯亞檸檬紅茶給送了上來。

她邊攪拌紅茶與杯底的蜂蜜,邊說「頭髮很珍貴,但不是最珍貴。」

「沒了還可以再留長,但世上很多東西一旦逝去就挽不回了!」

「對了,我還沒問妳呢,今天我穿的這套洋裝,有沒有吸到妳的目光?」

她就口小啜了一口冰紅茶。

此時小瑋似乎回想起什麼似的,便直接告知丞淋算命師跟她告誡的條款,可丞淋並不迷信中、西方宗教,反勸小瑋不要太迷信於此,否則不曉得哪天就成為那些江湖術士眼底的阮囊了。雖然許久未曾謀面,但兩人的情感並沒有明顯的被歲月侵蝕、氧化,未現一絲生疏、也不需要蓋圍牆去提防對方,坦蕩蕩地跟對方分享這段期間所遭遇的一切喜怒哀樂,搭配廳內悠揚的鋼琴聲,讓兩人陶醉其中、樂而忘返。

兩人聚餐散場後,小瑋跑了市區的好幾間廟宇,焚香祈求了諸多神靈,希望在未來的這段時間,能保佑姊妹安然無恙。晚間小瑋攜著一顆飛揚的心、飄盪的腳步回到了家,深夜十一點多宜玟從臺中傳了封簡訊過來了,信中指明在一月下旬,苗栗縣政府會在三義鄉木雕文化館舉辦木雕特展,摯邀小瑋一同前來參與,有鑑於蕎蕎跟她提過應遵守的戒律,她當下並沒有馬上答應,只是禮貌性的回覆「我再考慮一陣看看好了,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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