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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珠江口的新生活〉
2020/10/16 02:36:23瀏覽36|回應0|推薦0

距離前一次落髮雖已過了五個年頭,但小瑋仍選擇不讓她那一頭秀髮再次逾越肩線,或許這樣比較輕盈俐落一些,不拖泥帶水,也不需要再花上長時間去養護它。  

也或許,是另有難以託出的苦衷埋藏在心裡頭吧… 

自從兩千零二年六月,小瑋從淡水大學法文系畢業後,就正式下定決心至海外發展,她從來沒有向第三人說出真正驅使她離開臺灣的原因,包括同樣有心想轉往澳門打拼新事業的宜玟。一直到今天,是她移居澳門的第四個年頭,或許是人在情境中的影響吧!好多事物都與以往有了些不一樣的轉變。

身上穿的衣物,從棉質的休閒T恤,轉成了半透明的黑蕾絲洋裝。

嘴上喝的飲料,從平淡無奇的白開水,變成了十度的酒精飲料。

嘴上叼的東西,從同學給的棒棒糖,成了飄著灰煙的白鴿。

手機裡的語言,從慣用的中文逐漸換成了英文和粵文。

好多好多東西,想留,卻怎麼也留不住了‥

    唯一回台灣的時候,就非每年的農曆春節莫屬。此時她通常會從澳門帶一些伴手禮回去給住松山的家人,也回屏東探望舊厝周邊的親友們,願他們身體健康、一切平安順遂。駐留在臺灣這塊土地的時間,前前後後也才短短的五天,相當於一年的七十三分之一。 

然而,對她而言,澳門真的算一個天堂嗎?

「宜玟,這邊好忙,來幫我打個雜好嗎?」小瑋一個人在狹窄的廚房內忙得暈頭轉向。

在吧台擦拭鋼琴的宜玟,很靈敏地聽到了這份殷切的請託,她放下抹布,應了聲好,朝廚房趕了過去。看著那散置在白色流理檯上的那些威士忌杯、香檳杯、菸灰缸、還有其他鍋碗瓢盆,再加上時候已不早,沒時間能再讓她發愣,她當機立斷從矮櫃中拿出橡膠手套,戴上。她一把抓住了五個杯口,熟練的上了洗劑,再用那如鼠尾草般細長的洗杯刷,撒嬌似的伸到杯底轉呀轉,套出一堆今夜的餘歡,再有條不紊、分門別類的將它們掛回原位。

      每晚打烊前的例行公事就這樣告一段落。小瑋走到店門口,順手將Close的木黃色告示板懸在玻璃門前,跟宜玟坐在高腳椅上,打算再閒聊一陣。宜玟的年紀大了小瑋約四歲,臉上斯斯文文戴了一副黑方框眼鏡,就跟五年前她在伊晨跟源暢的婚禮演出時的門生樣子落差無幾,或許是這段良緣不肯輕易放過兩人,那天兩人互相加入彼此的手機門號後,就一路持續保持聯繫,累積友情的資本。對小瑋而言,宜玟就像是個可以放心託付心事的好姊姊,不論是課業上的挫折、論文被退的打擊、畢典當天與丞淋分離的痛苦,均是由宜玟無怨無悔地充當清道夫。有時候牽牽手逛白鴿巢公園、有時去麥當勞吃吃葡式蛋塔,很快的,情緒缺口都獲得了填補。小瑋的個性直接、不拘小節;宜玟的個性拘謹、觀察入微,雙方都如願互補了性格上的缺口,讓這艘友情大船順利駛向萬年。 

話題進行得方算順暢,可這時宜玟提出了一些令小瑋始料未及的提問,讓氣氛瞬間降了幾度c。

「可以冒昧問一下嗎?我一直都很好奇,妳是不是道地的臺北人?」

這個問題也著實令她感到有些錯愕,「呃..」她猶豫了三秒鐘。

「為什麼想問這個?」她伸出左手,幫宜玟斟了八分滿的夏伯尼紅酒。

「只是純粹好奇,因為我覺得妳跟正統臺北人的性格有些微差異。我所悉知的臺北人,大多都是冷冰冰的,不擅與人締交,脾氣上也很火爆。但這幾年相處下來,我從妳身上感受到的這股「北青氣息」真的不明顯!所以這樣問。」

宜玟沒有馬上飲下那杯酒,她以正眼直視著小瑋,雙手交叉環抱,背部不倚椅背,用心投入這段話題。

此時小瑋也不多賣關子了!針對問題直接來。「沒錯,我不是道地的臺北人,我老家在屏東,屏東的最南邊的恆春小鎮。雙親從我還是幼兒時期就帶我跟我弟弟上臺北發展。所以在性格上,我應該不可能是道道地地的臺北人喔!就特質上來講,或許有三分之二、四分之三像臺北人,但不可能百分百絕對雷同,畢竟數典忘祖總是不對的行為吧!」她用手腕托著下巴,侃侃地解說著她的初衷。

這剛毅的風骨,讓宜玟不禁發自內心感動了,直敬佩小瑋就像周敦頤提到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長期生活在臺北這五光十色、價值混亂的大城市中,還能夠保有這股如孩子般的天真、如關羽般的義氣,這類人在臺北市這兵戈擾嚷的社會環境中,夫復何求呢?

她們倆一路聊到晚間十點三十二分才鎖上店門離去,小瑋還是按照以往慣例,順道開車載宜玟回到她的租屋處。店面所在的高地烏街寬不足六公尺,就宛如一條細細的鵝腸,要把車子開出巷道還得祈禱前方沒有違規停車。兩側的陋屋就像峽谷的峭壁一般,一戶戶雪白的陽台欄杆,就好比一個個的巨人張著嘴、露著齒,一大口吃掉了原有的人情。在寂寞的夜車上,忙了一天的兩人不禁打了個盹,近深夜十一點的俾利喇街,街中央有一條綠意盎然的分隔島,島上植滿了鳳凰木,幫城市安裝了一排肺泡。她很快把車開到了宜玟在花園街的住所,按照舊規矩,禮貌地跟對方說聲再見,小瑋也一定要目送宜玟無恙的走進了鐵門之後才肯放心離開,回到自己位於永定街的住所

    小瑋所承租的三樓,住居面積約8.3坪大,只比自己在松山家中的房間要略為大上一些,屋內擺設相較於松山住居也堪稱陽春,就一張橘色有點茶漬的單人床、床邊有一個半米高的三層矮櫃、矮櫃上有個橘黃色的小白花造型復古檯燈、南方的白牆上貼著陳義昇、林宜蓮的大海報、沒有鋼琴、一公尺長的二座日光燈管高貼在白色天花板中央,鎢絲依舊揮灑著自我的生命,換來整個房間的光明。不過好在,房東還留給她一臺可供上網的中古桌上型電腦。

    自從畢業後,從小接受過舞蹈專業訓練的丞淋報名參加了國內知名的舞團,並很如願的獲得正取,自此在海內外參與巡迴公演,一年四季中有三季不在臺北,即便她回到臺北,也要花上莫多時間於練舞之上,小瑋想與她聊個幾句話,就好比清代華南的地方官要入京會見皇上般,門檻高得如喜馬拉雅山。直到小瑋也離開臺灣到了澳門,兩人在現實生活中就真的從此斷了訊,只有在簡訊中才會獲得這麼一絲可供兩人友情存續的氧氣。

「小雨,好久不見了,最近過得還好嗎?」Sent

另一端的腰身玉手在許久後也自然地回覆「好久不見,我很好,那麼妳呢?^^」Receive

倘如小瑋沒有先傳訊息,丞淋也很難得再主動發送訊息給她,或許這是人家所說的「成長」吧!當獲得了功名與地位後,原有的純真與熱情,相對的也要被犧牲與轉化,變成那一坨坨了無生機的黑炭,只有用金錢這把噴火器來烘烤,它才會釋放出那股煙與熱,烤熟烤肉架上的那一片片血肉並賦予其香味。

20061113日 澳門特別行政區 黑沙環中街

這天是小瑋的二十八歲生日,宜玟依照過往慣例,陪小瑋到黑沙市中心的名牌街走走逛逛,冬季將至,宜玟自費三千五百元澳門幣送了小瑋一雙棕色約翰長靴,小瑋定下了眼,翻開了鞋盒,從鞋底翻到靴筒,仔細打量這雙散發出陣陣綠茶香精氣息的新鞋,看了看這位好姊姊的送禮眼光究竟有多獨到。然而,她並沒有於當下實際試穿,只是將這雙昂貴的靴子收進鞋盒中,裝進購物袋提走。

宜玟忍不住好奇心,問了她。

「妳不先試穿嗎?雖然我是根據妳平常的鞋碼挑貨選鞋,但是不是試穿一下比較保險?」她追上了小瑋飄飄如風的敏捷腳步。

「不必啦!」她舉起春水堂的珍珠奶茶,小啜一口。

「這款妳不喜歡嗎?」宜玟心焦的問著。

「我很喜歡!只是怕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弄髒了,是妳的心意就該善加保存,我是這個意思,別多想。」小瑋輕拍著宜玟的肩膀。

就在此時,一個身穿黑西裝外套、金皮鞋、蓄留三分頭、留著滿人中鬍鬚的男子冷不防從騎樓的另一端迎面而來,他們四目相接,不語。場面顯得些微尷尬起來。男子用久別重逢的神態凝望著她,小瑋則懦弱的低下了頭,彷彿有點心虛、或有點不知該何所云。

男子點頭並開口打了招呼「妳好!」

小瑋並沒有直視他,兩隻眼睛盯著他踩的地面,用低沉沉的語調禮貌性的回禮「你好!」

見小瑋沒有閃躲的意圖,他理所當然的接續話題。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妳,五年了!這些日子妳過得可安好?一個人的生活還習慣嗎?」他試圖搭她的肩,但小瑋禮貌性的示意拒絕。

「我過得很好也很習慣,謝謝你的關心。失去你,也失去了埋藏在心中的那股罪惡感。」

為了不讓場面過於僵固,小瑋禮貌性的請宜玟先行離場,製造與他單獨對談的機會,他們將約談地點選在鄰近的咖啡廳戶外桌椅,男子打量著她身上穿的辦公套裝和俐落短髮,不知是被如此大的巨變給震懾住,還是覺得她變得比以前更加端莊,他問小瑋「是什麼原因讓妳來到異鄉?什麼原因讓妳變得如此模樣?我不敢置信這是從前的妳!」

小瑋聽完這番話,不自覺得竊笑了一番,彷彿真的是這幾年來接受異鄉的淬鍊洗禮,讓她從裡到外的成熟,這番話聽起來令她覺得格外幼稚,「阿Kent,你剛剛問的那些問題,我覺得自己不需要專程浪費口舌回答你,因為你一定比我清楚多了!」

「因為我們之前那件感情事,讓妳自覺扮了黑臉嗎?」他很快的聯想到前因後果。

「是的,沒有錯。」

「妳沒有必要時時刻刻把它放心上,更沒有必要將它一肩扛起,這是我們共同鑄下的錯!」阿Kent激動的拍了下玻璃桌。

小瑋的情緒沒有隨之變得激昂,她還是冷冷、沉沉、淡淡地跟阿Kent說「過去那些事,我真的不想再提了,請不要再逼我憶起。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把她照顧好?還有,你獨自一人來澳門的理由,是什麼?」

聽到這番寒中帶暖的話語,彷彿無法馬上適應似的,阿Kent閉上眼沉思了好幾秒鐘,又伸手撥弄了頭上那頂黑色鴨舌帽。

「我這次來澳門,是受公司所託前來出差,在上海我應徵了一家貿易公司,月薪四萬三千元人民幣,足以養活整個家庭,我跟方歆結了婚、有了一個孩子,開銷變得很龐大,這工作比起之前擔任的水電工一職優渥了許多。那妳呢?看妳穿得一身斯文筆挺,又剪了頭短髮,想必是在很氣派的大公司任職吧?」

「沒那麼好,只是一間小小的酒吧。當年只是為了想學外國語言才唸法文系,其實我最愛的還是音樂,我想透過演奏讓當地居民感受到音樂的美麗與溫暖。」閒聊一陣後,小瑋也似乎逐漸打破長期以來冰封的內心。

「我可以提出一個要求嗎?一個就好,不會很難實現的。」

「請說。」

「我可不可以,再聽你唱一次單身情歌?」還是和以前一般,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措辭。

Kent想不出明確的理由來拒絕她的要求。他站了起來,撥了剝黑西裝外套、拉了拉胸前那條藍領帶,就在熙來攘往的人行道上,輕輕地哼起了這首另他跟一旁的她都刻骨銘心的歌曲。六年匆匆過去,阿Kent的嗓音相較於先前明顯聲嘶了些,沒有辦法嘹亮的詮釋整首作品。但那股回憶似乎仍深植於兩人心中,小瑋那生滿黑鏽的心弦經不起這般猛力敲打,又來了!是那股溫暖的湧升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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