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28日 07:11 A.M 臺北市松山區
在那粒粉白凱蒂鐘的召喚下,小瑋睡眼惺忪的伸了個懶腰,隨手按了下凱蒂貓的頭,請牠不要再吵,也順便關閉電腦,結束了那首不知道循環幾次的〈天涯〉,天涯何處無荒草?這七個字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與承受。而爾,她收起了那股情懷,揮別了雙親,坐上了車,轉動車鑰匙。她到了淡大,入了班門,還是那個老規矩,走到丞淋位邊坐了下來,丞淋也是老樣子,笑咪咪的點點頭,跟小瑋打聲招呼,丞淋問了「昨天下午上哪兒高就啦?」小瑋笑笑答「哈哈,小雨妳猜,昨天我碰到了誰?」
「誰?那麼神祕。」丞淋俏皮的嘟了一下嘴唇,用大拇指托著下巴。
小瑋也沒有多賣關子,就把昨晚她在中山公園與敏君巧遇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是一個內功很高深的人,那個人還沒有來,就是我們班的盧敏君同學。」
「是.. 然後呢?妳們互動了些什麼?」丞淋眨了兩下眼。
小瑋從容不迫的答覆了四個字「環境教育。」 說完順手拿起桌上的那瓶悅氏礦泉水,喝,漱了兩下嘴。
「她所在的環境教了妳那些東西?」丞淋繼續追根究底的問了下去。
「刻骨耐勞、夙夜匪懈、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萬丈高樓平地起、英雄不怕出身低。」「其實,在造訪敏君他們家之前,我一直都有個錯誤的迷思,看到她功課那麼好,每次考試都是班上的前茅,以為她是個家財萬貫的千金大小姐,但我發現我錯了!其實,她的家境有點令人值得同情,就是會讓人家覺得,需要透過政府救濟才能過活的那種三級貧戶。」小瑋接下去補充。
「原來是這樣,一個女生可以在這樣的困境下熬出頭,那的確很不簡單呢!」「瑋兒妳覺得,暑假的日本之行我們該邀請敏君一塊兒去嗎?依照妳剛才所描述的,他們家應該也沒多餘的經費可以出國遊玩,不妨我們四個平均出資招待她,妳意下如何?」
「好,等她進來在徵詢她的意見吧!」她轉動瓶蓋,鎖起了那罐只剩三分之一容量的水瓶。
約莫七時五十八分許,敏君穿著一身墨綠色的連帽T徐徐走進了教室門,那175公分高的個頭在班上真的就是鶴立雞群,小瑋和丞淋熱情的和她招手示意,她也不多加猶豫地揮手回禮,轉動腳步走了過來、坐了下來。小瑋滿心期待開口先問了「我跟丞淋還有外校同學暑假要去日本,妳要不要一起來?」小瑋伸出手,從包包中掏了粒金莎巧克力給敏君。
「謝謝。」她沒有馬上吃,收進包包中。「暑假.. 還很久耶!我也不曉得有沒有空,爸媽經營的小吃店裡雜物繁多,我也很難抽離腳步。」
「好吧!等妳確定了再跟我們講。」丞淋用指甲拆開那層褐黃相間的包裝紙,很快的嚥下了金莎巧克力。
「啊!我們可以約幾個比較要好的老師去啊。」她靈光一現,轉過頭跟小瑋提議。
「妳是說?」她彷彿也有中意的人選。
「比如說像上學期教實用中文的王墨香老師。」丞淋拿出手帕,拭汗。
「她這學期在我們學校還有教課嘛?」
「有,在中文系,午休時我們可以去教師辦公室找她。」
中午約莫十二點半,在學生餐廳簡短吃完午飯,丞淋跟小瑋飛快地趕抵墨香老師在中文系二樓的辦公室。禮貌地敲了兩下那佈滿深棕色年輪的木門「叩叩叩」 裡面傳出一道既硬挺又熟悉的聲音「請進!」小瑋伸手拉開了辦公室門,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兩人張大了雙眼,彷彿進入到萬花筒似的,沒錯!因為辦公室裡頭,真可說是一個忘憂世界。辦公室中央倒吊著一只如澎湖玄武岩柱般,充滿巴洛克風格的美術燈,朝四面八方放射著鵝黃色的光芒;四周的牆壁,離地約一米半高之處,掛著五顏六色的蘭花,至於地板則是深棕色,墊得比走廊高了十五公分,還鋪著一層淺綠色的人造草皮,連電腦都被窗飾成了一朵如正立方體般的向日葵。大概是怕一不小心弄髒了環境,兩人脫了鞋放進鞋櫃,仍佇在虎皮造型地毯上遲疑著。
墨香老師見兩人要進不進、要退不退的樣子,很親切地對兩人說「不用擔心弄髒,快上來啊,兩位專程來訪,有什麼事呢?」墨香老師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拿起兩張椅子給這對兩小無猜。
「老師您好,我們在暑假有計畫到日本旅遊,想問問老師屆時方不方便一塊去。」小瑋問。
「日本喔.. 老師年輕時去過幾次,但覺得那邊給人的印象不是說很好,就不想再去了。老師向來喜歡美麗、詩情、優雅的事物,像辦公室裡的一切擺設是不是就很柔美?日本的櫻花、藝術品和富士山是很柔美,沒錯的。但有些事物我不是太能接受,像黃色文化、大聲用餐等..就很讓我嗤之以鼻。」墨香老師娓娓道出對日本文化的看法。
此時,丞淋也針對這個議題發表了一些看法,她認為
「老師,針對您剛剛的說法,其實我有一些地方想加以說明之。心理學這門課有提到所謂「我族中心論」簡言之,我們都會認為自己國家的文化才是最好的,其他國家的文化就一定是差,但其實只要不是損及他人權益,這些都是值得被包容的。說不定在一億人眼中,區區兩千萬人遵從的文化對他們而言才是一大奇談,不是嗎?像我們特有的檳榔文化、媒體亂象、陳腐的社會治安,日人就一定能接受嗎?」
好久沒見到這麼有條理的力爭了,墨香老師很欣慰的點了點頭,會心一笑,她說「陽同學,妳的見解好開明,真的是老師比較古板守舊,快跟不上這個與日俱新的時代了,看來我是真的該多加接觸不同的文化,見識它們、領悟它們、包容它們,才是最正確的人生觀念,謝謝妳開導了我,妳比我更像一個老師。」墨香很感動,淚水快滴落下來,她伸手擦了一下下眥。
墨香老師就以增進對異國文化的視野及包容力為理由,暫時接受了小瑋及丞淋的熱情邀約。兩人對此無不喜出望外,畢竟多人多福氣,而且老師也有充實的知識和成熟的見解可帶領他們直前。當天放學,小瑋開著車載著丞淋回北投,途中丞淋用手機短訊像伊晨告知了有新成員要參團的消息,伊晨也很高興,期待新的團員能加入新的意見、帶來新的衝擊、新的改變。車過竹圍,小瑋心血來潮,想約丞淋到關渡老街走走、敘敘舊,她很欣然的說好,小瑋便把方向盤拐進了那約八米寬的知行路,看著那一棟棟穿著各色鐵衣的石林,小瑋嘆了口氣,輕嘆一切都會變的,就像這個滿街都是三層披著鐵皮屋頂的聚落,終有一日會搖身一變,成為大臺北的郊區。而我們人也是一斑,有朝一日也會像這些興建中的房子一樣成長茁壯,變得勢利眼與不通人情,忘記先年一切的純真與良善。
丞淋聽了面容變得很深很沉,「妳不要擔心,我盡量克制著,不讓自己變質。」她似乎聽得出小瑋的那番語重心長,就安慰吧,當作是餵她吃顆定心丸,走在午後的關渡老街上,那家以黃底紅字招貼著「煎餃$20、小籠包$40」的藍色吉利餐車又準時到來了,記得小瑋和丞淋高中時代,兩人常相約來這家Restaurant Mobile捧場,邊吃包子、邊在河堤邊討教課業,就這樣度過了剩餘的高中歲月,大學時再度來訪,隨著生理系統的變遷,感覺理所當然不再如以往,當作是敘舊吧! 她們還是各點了一份蒸餃和小籠包,賣東西的老嫗則是一眼就認出她們來了。
「妹妹,真久沒來了餒,這呢大罕了。越生越水啦,讚!」老嫗用到底的閩南話稱讚她們。
用華語「謝謝。」丞淋曰。
講台灣話「叨謝。」小瑋說。
或許是太久沒見面,也或許是歲月在兩人的內心留下了那道看不見的痕跡。面對眼前這位慈祥的老奶奶,兩人從以前的活潑無羈,漸漸轉變成含蓄內斂,又是什麼像野獸一樣,吃掉了這些童真呢?
兩人走到了淡水河河堤上,拿著那裹著白色紙袋的餐點,坐在河堤上,聊了聊演唱會的事、也聊聊過往的種種喜悲,直到淡水河開口吞沒了那顆艷紅的夕陽,星月披著那一壠黑幕現蹤了。此時小瑋憶起了再過不久是丞淋生日的事,就剛好與十二年前發生的天安門事件是同一天,她開口問丞淋希望自己在當天送什麼禮,丞淋則笑笑表示不需要小瑋破費送什麼禮,只要兩人的友情能久遠,就是一份最大最貴的禮。拂著河濱暖暖的五月春風,丞淋行眠立盹的不時闔上雙眼,一顆留著酒紅色妹妹頭不時往下垂,最後靠在小瑋的肩膀上,視蚊蟲於無物的睡去了,而小瑋則輕輕懷抱著她,直至夜深燈盡。
2001年6月2日 臺北市士林區天母大學
千呼萬喚的任立其〈天涯任我行〉演唱會正式開唱,雖然主辦單位頒布早上十點才開始進行官員致詞,可小瑋早在上午七點二十分就起了床,雖然松山到天母行車時間並不久,但她並不想這樣邋遢的過去,讓那一道道如雷射般的雙眼,掃得自己七葷八素,她有條不紊的花了四十分鐘來打扮了自我,梳包頭、化春妝、插假睫毛、順便換了一套無袖的紫色低胸蕾絲禮服、栗色的頭髮上還繫了一個金黃色的蝴蝶結,她按照規矩,照了照房裡的落地鏡,轉了三百六十度,看了滿意才出發。
丞淋就依照日前的約定,在天母大學周邊的那家全家超商等著她,小瑋拎著一罐600ml的生活綠茶,放在丞淋的桌上,自己就與她面對面坐著,丞淋放下手機、抬起頭來,瞪大眼細細盯著小瑋一身的裝扮瞧,好像她身上藏著秘寶似的,小瑋環顧自身,緊張地笑著問她身上有什麼,丞淋卻結結巴巴的笑著回妳身上什麼也沒有!
很快的,所有人員都致完了他們心中的聖經,演唱會進入主題,留著一頂浪人頭、打著黑色小領結的任立其將他出道早年的歌曲隨機演唱了一輪,像〈走一段想妳的路〉、〈冷漠與溫柔〉、〈飛向自己的天空〉等等.. 道地的本土唱腔,無不讓有心人聽了心有戚戚焉,而按照慣例,知名歌手在舉行演唱會時,通常會有聽眾自選曲,在場聽眾有如天涯知己般的齊聲答覆「天涯!」就連坐在旁邊的丞淋也高聲附和著,任立其就不負眾望的,用最深情滄桑的嗓音,再度詮釋了這首〈笑傲江湖〉的主題曲,這首歌知名度相當高,全場聽眾無一不隨之合唱,唯獨小瑋,她默默地流著淚,證實這首歌唱進她的心坎裡了。一旁的丞淋見狀輕拍著她的肩膀,用左手輕輕替她拭了往下流到酒窩的淚滴,笑她多愁善感、也安慰她別哭了!很沒志氣,居然吃不下這盤豆菜芽,小瑋強顏歡笑的說自己確實很多愁善感,但沒有向丞淋提到這首歌其實是阿Kent手機答鈴的事情,更沒有坦承自己為何落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