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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史陀與村上春樹(3):Someone To Watch Over You
2008/12/02 14:26:32瀏覽1535|回應0|推薦2

2Someone To Watch Over You

(A)

村上並不是唯一鍾情於慢跑的大作家,不僅他伏首崇拜的美國小說家雷蒙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也愛慢跑;村上1984年到美國旅遊時,除了特地去拜訪這位夢幻偶像外,還跟另一位美國小說家John Irving一起在中央公園慢跑。

村上這本書的書名最初是用英文思考而來,他坦言這本書的英文書名《What I talk about when I talk about running》(圖下下),就是直接從卡先生的書《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乖乖,此書的中譯本還是時報出的)複製過來。

這段文章從這裡談起,我們是要從這兩本近似雙胞胎的書名裡,有一點不同處說起:村上用的是單數的「我」,卡先生用的是複數的「我們」。

據說,卡先生生前曾說過,對於自己的文學成就,他要感謝他身邊的許多親友。我不知道村上在其眾多的作品中有否說過類似的話,不過,從他對偶像模拜過來的書名中,他還是堅持只用「我」而不用「我們」,可想而知村上的創作道路還是不同於偶像的。

就在這麼一小點看似不經意的不同處,在下認為,其中就深深埋藏著村上個人很重要的創作方式與理念。

比較這對雙胞胎的英文句子時,我們把它們丟進嘴裡各自嚼個幾次,就會發現村上的書名讀起來,不僅比較明快與流暢,而且更富於音樂性;但卡先生談的內容雖然是人見人愛的愛情,卻好像愛情不知在什麼地方給貼了一小片撒隆巴斯,句子有點涼卻也有點黏,好像氣有點給堵在什麼地方。

他們兩人分別在談到寫作的方式時,所提出的關鍵性想法,也呼應著我這麼點的小揣測。

卡先生在他那篇<關於寫作>中說得妙:‘有一次,我坐下來寫最終成為一部很不錯的小說。開始,我只有開頭的一句話:“當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他正在吸塵。”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句話在我腦子裏轉來轉去。’

至於村上先生在他那篇<爵士樂與小說寫作生涯>中,自爆童年曾學過鋼琴(但沒說是古典還是爵士)的他,說他後來在決定寫作但苦無門路可通時,心中‘唯一的想法是,如果能像演奏樂器一般地自由寫作將是多麼地美好’。

也許,就在這麼關鍵性的自我描述寫作觀中,這一念之差竟決定了兩位大作家的壽命長短──村上已活超過卡先生的50歲享年,且今年剛好整整超越他10歲;當然跟老李的100歲,有著「不可能的任務」的距離。

卡先生如此微妙的寫作方式似乎隱喻著,他寫作上的快樂來自於被一個關鍵句的反覆糾纏;而村上先生如此輕鬆的寫作觀則儼然明示著,他寫作上的快樂來自於跟音樂的再三纏綿。

當然,將村上文學的特質歸諸於「音樂性」,‘還不夠精確’(這是卡先生在那篇談寫作中的文章中,再三使出這個字眼來糾纏讀者)

村上對小說與音樂間的關係,他自己在那篇文章中就說得很明白。首一要務是「韻律」,再下來是「旋律」,然後才「和聲」;不過這麼嚴謹地跑了小半天,他老哥最後卻說自己最喜歡的是「自由即興創作」。

最後這一點當然是爵士樂之所以為爵士樂的「體質」(喔,這字眼是我挑的,人類學裡一個很重要的用詞),不過,我們要對村上所說的「韻律」(其實就是「節奏」),稍微拉開來做點說明,然後才好(做足準備)一探老李的「文長命也長」,其精確的秘密通道何所在。

(B)

我大學時期經歷過幾件令我非常感動的事情之一,就是我有一次看到我班上同學在練慢跑的情形。

我要稍微強調的,是「練」慢跑而不是慢跑。這之間的差別,很接近寫作中的狀況與作品完稿的面貌。

我不太曉得我們班上為什麼有不少人投入慢跑這項活動,我也不知他們這麼做看起來除了練身體外,還有其他什麼用意或目標。我甚至也沒把我這些疑問與好奇,去請問我那些同班同學。

他們常聚在一起討論練跑時的種種狀況(當然,三不五時會脫軌談到女生),也許他們討論的氣氛經常使我入迷,以致我每次都忘記我的問題(當然,有可能我正要發問時,又碰上他們脫軌熱談起某位女生了)

我沒刻意去看他們練跑的情形,幾次看到他們在練跑,都是在我在街上遊蕩或不小心經過操場外圍的時候。

記得其中有次我的同學們離我距離很近,大約只有三步多遠,我們都同在一條小街上。當時我正邊走邊吃一條又乾又硬半長的法國麵包(好像是哪個女生塞給我的),我的同學有三人從我後右邊經過,一個騎著腳踏車,一個赤裸上身,另一個手上拿著毛巾。

那個拿著毛巾的不時給上身赤裸的加油打氣外,還告訴他要「調整呼吸,注意步伐」,騎腳踏車的除了眼觀四方注意來車外,還定時暫停車子回顧後面的跑者。

這幅景象多年來始終印在我的腦海裡,其中交織著感懷與感動:我們寫作的人在練字過程中,如果身旁總有這麼些人一路相扶持,提醒我們這樣寫「不夠放鬆」、那樣寫「節奏不對」、寫了那麼多「讀者的心沒動」,那、那、那樣的世界真是一百零一分了──後面那一分是眼淚自動掉下來時落到積分板上的結果。

(C)

不過,這幅動人的畫面在這幾年逐漸「變質」。這些年來,我不知為什麼把這幅影像走向另一個方向去:難道,慢跑者是那麼脆弱或難「堪」?難道,人們認為孤獨者終究是那麼不堪一擊?

我沒有否定我的同學們所給我那種溫暖的心情,但我卻疑惑:這麼強力的護衛是否會顛倒了慢跑者的「真正目標」──「有沒有人支持」之於那個幾公里之外的終點,更像是個目的地?

【神鬼戰士】、【黑鷹計劃】的導演雷力史考特其成名作【情人保鏢】,英文片名Someone to Watch Over Me(圖上;阿湯哥的第一任老婆咪咪羅潔絲主演,圖下),講的可不正是這回事!

女主角目睹兇殺案受到警方保護,有雙漂亮大眼睛又孩子氣的警察男主角,在watch over女主角過程中,兩人互生情傃;因此,女主角的男友走了,男主角的老婆跑了。過去的情感半點也經受不住這種watch over出來的激情──這種感情在強大壓力下擠爆出來,沒經歷過非凡事件的凡人乍遇難擋。

村上在他這本慢跑書中最後說的一句話,似也為我這種「變質」的疑惑最下註解。他說,他要感謝這些年來,那些在他慢跑與比賽過程中,超過他的人以及被他超過的人。

五年多前,在路上碰到我的大學同學,我忽然想起他也是屬於班上的練跑者,只是他跟另外那群人不同一掛。我這時才猛然驚覺:當時班上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同時在練慢跑?

近十年不見,忽然乍見,我們幾乎不知從何談起。我第一次跟人談起老杜(杜斯妥也夫斯基)正是跟他說的,我的第一部電腦正是跟他買的,但我們既沒談電腦也沒說老杜。

他走路還是很快,有點像前世界網球球王阿格西那焦躁的小碎步。從沒練過慢跑的我調整步伐趕上他;我們小急速地在仁愛路上並肩而行,沉默是我們的「第三者」。一個長髮的男子因為搶黃燈,突然從我們面前急跑而過,他差點撞上我們,我們不約而同出手半推半護著那人而過,「第三者」就這樣被長髮男子帶走。

「還有在練跑步嗎?」我看他身材依然。

他搖頭笑說,「連乒乓球都沒打了;」唸書時我們經常熬夜練乒乓球到天亮,「現在都跟老婆去打籃球去了。」

他跟老婆是相親認識的,我曾見過兩次,美的有點像我們當年的系花;我突然問他系花轉校後,不知後來在何方?

他沒回答,沉默一陣後,他突然說起當年班上有一群人練跑步,其實是想追我們那年的系花,就因為系花是學校第一短跑女將,還是3000公尺接力賽決不能少的第一人。

我們一點也沒忘記,村上在這本書上沒說、卻在之前的文章中說過的,他最當初慢跑時,如果不是經常看到一位美女也在慢跑,他不僅跑不下去,恐怕很多小說也寫不出來!

村上寫或者村上迷看這本慢跑書,很可能已經忘了村上最初提筆寫作的「時期」,正是在他月滿西樓又從東樓掉下來還在跟音樂(主要是美國爵士樂)纏綿悱惻之際,正是這種非常不健康的生活劃開了他的文學起跑線。

如今村上提筆寫這書,並以非常堅定的語調(這種語調在村上書中很少見)論述起,寫作者必要的健康生活,我想村上即便沒徹底也徹半地「變質」了。

五年多前,在日本人的引導下再讀李維史陀(渡邊公三著《列維-斯特勞斯:結構》),當年抱著睡覺的一大堆「奇特的」老李式結構人類學名詞與觀念,也逐漸「變質」了。

不是被日本人所影響,而是看了日本人的書,再去重翻老李的書時,才發現自己不僅現在看老李書,「部位」大不同,而且「面貌」也全非。

一種從沒被我watch over過的面貌,一直在watch over 這個時代與社會:

比老李式的神話更「神」的面貌;

比哈利波特更被今人所「哈」的道路。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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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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