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老李一百歲生日(1908/1128~),但我半點也說不出來今人遇此時日,總也不假思索的那句蛋糕話。
當然,我感謝老李是因為我當年唸人類學系時,系上的師資之蒼白經常令我感到,還不如到過一條街對面的500cc.木瓜牛奶店喝上一杯。即便,那裡曾經是一個女生把我給甩了的傷心地。
還好老李的出現(在我唸大三時),教我再度走進這家陳舊的飲料店時,喧嘩聲再也惱不了我,傷心事再也痛不了我,愛情的神話得以繼續隨風飄。
無論是在巨大的校園內外,或者吵雜的家的內外,我可以專注地再三咀嚼著「差異」、「關係」、「語音學」,以及他書中所摘取的那些宛若天上繁星的神話與傳說,覺得自己既偉大──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不能用這種思維所穿透的呢!──、又渺小──「我」其實不過是個一時之間的虛妄之詞。
“從過去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人個認同,有過一絲真實感。
所謂的「我」,我自己覺得是一種發生什麼事情的場所,
從來沒有「我」要幹什麼
或
把「我」怎麼樣的事。
我們各自都像是事件發生的交叉點,
這個交叉點是完全被動的,
只不有事件在此發生而已。“
引用老李這段話,是因為他令我想起以故攝影大師郎靜山(1892~1995)。我也是為什麼在這個部落格裡,我另立一個照片資料夾,專門蒐集郎先生的攝影作品的緣故。
我曾在我父親蓋的一棟大樓底下的裱畫店遇過郎先生兩次。頭一次,剛上大學的我只敢跟他說「郎先生,你好。」第二次,我走進裱畫店跟師傅請問保存畫的方法(家裡有一張高逸鴻的大畫)時,郎先生走了進來。
我趕緊站起來讓坐,他淡淡一笑,揮手要我坐下。我沒坐,就那麼站著聽他跟裱畫師傅對話。師傅把他交代裱裝的一張攝影作品拿出來,但郎先生卻一點也沒問裱裝的問題,他好像在考慮要不要把作品再拿回去重拍或(集錦)重作。
「大師,拍這幾張照片的時候,您當時在哪裡?」
我沒料到師傅忽然有此一問,我更沒料到郎先生是如此回答──
「你在畫面上看得到的空白部份,那就是我。」
身穿長袍、仙風道骨的郎先生,當時說話的模樣就好像那是一種「自然」反應。
當年自修老李的英譯書,所看到上面的那句話,以及郎先生說的這句話,都教我似懂非懂。
雖然,我從高中受校風影響,就養成讀起哲學書的習慣,但我們始終在問的是「我是什麼?」或者追隨佛學之說的「我不是什麼?」從來沒有過「我,什麼也不是。」這麼不可思議的問題發生過。
直到我退伍後,中間又歷經了兩次失敗的戀愛經驗,以及到了一家雜誌社當記者,去鹽寮採訪一位台電工程師,到綠島跟一位自願到如此偏遠離島任教的老師採訪後,我才漸了老李與馬克思所共識的「所有社會意識是騙人的」(近年以英文寫小說火紅的中國作家哈金,在《瘋狂》這本耗盡他十幾年時間的書中也如是說),「人類的實踐存在決定了他們精神生產的想法」。
選擇將這篇短文掛上郎先生這張拍於1931年的照片<靜觀自得>,代表的很可能並不是郎先生當初拍攝的意思,而是我被這張照片浸透的感覺:「我」還沒到老李與郎老那等空無的境界,我還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像微風般飄動於層層虛妄的社會中──這句子的「重音」在‘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