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馬拉威

一月七日在部落格貼上「我愛馬拉威」一文，各界反應頗熱烈，幾位先進還留言回應，雖然很簡短，但都寓意深遠。

一週後、十四日馬拉威宣布與台灣斷交，下班離開編輯部前約略的掃了一下各界的反應，部分人說這是國際政治的現實，阿扁仍然一貫批老共打壓，官僚系統阿扁以降的外交官員，尊崇上意多少有揶揄、訕笑馬拉威愚不可及的談話；幾篇介紹馬拉威的文章多少有點從文明北半球看落後非洲的味道，有些高傲，但也充分暴露對馬拉威的陌生；不過民間、學界的反應，似乎與官方是兩極。

要談揮別四十二年的友人，確實不容易，尤其對老共羞辱台灣的手法的確難以認同。雖然不認同阿扁無謂的加勒比海之行「拼外交」的說詞，明顯是民進黨立委選舉狂敗之後的遁逃，浪費民脂民膏，除了送錢之外沒有新招數，尤其瓜地馬拉、聖露西亞都傳出不歡迎扁的異音，不歡迎也就算了，瓜國總統還當場開口要搞「百日維新」，陳水扁只好窩囊的當他的提款機，讓這樣出訪正當性與必要性更說不過去。不過法律上扁還是總統，碰上國際上不合理的待遇，國人還是得聲援在總統位置上的那個人。

該深刻思索，我們對第三世界的基本態度是什麼？真的是基於人對人的尊重，拋開膚色的距離，地理的距離，知識上的陌生，誠心去幫助這些非洲所謂的友邦嗎？還是只為了每年聯合國戰場，付錢讓這些非洲友邦擔任入聯發言、投票的傭兵？請面對良知誠心檢討，我們什麼時候重視過老黑？能拋開膚色，一無歧異、歧視？或者如陳水扁竟然夸言「朕」的皇權心態，讓你來朝拜是給你恩惠，讓你知道「主子」在這裡。

翻開非洲這兩、三百年歷史，北半球的殖民者真該拖出來鞭屍。工業革命之後北半球多了許多「列強」，初始殖民非洲只是著眼於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這塊土地竟然資源如此豐富，全然是抱著掠奪心態去打開非洲原始大陸，空船開去，滿載而歸，幾乎不必付錢。

下個階段，列強覺得空船去太浪費了，總得送些東西去。請注意，不是援助物資，也不是平等貿易，而是把歐洲工業革命產生的廢棄物，尤其是有毒廢棄物一船船送到非洲去倒，布吉那法索、賽內加爾、薩依、象牙海岸…西非國家幾乎無一倖免。為什麼非洲朋友男人女人都很少活過四十歲，疫病固然是原因，但北半球列強運去倒的極毒廢棄物危害當然也是原因。

北半球國家極可惡的，是巧取豪奪非洲資源無所不用其極。初期所謂的「貿易」，欺負老黑毫無貿易概念，連哄帶騙已經是客氣的了；之後北半球強權發現，如果非洲民眾不敢主張資源的所有權，那豈不一切都變得不用錢，任你搬，不更棒嗎？怎麼去達成這個超完美理想，列強的狠招，是徹底剝奪非洲民眾的自尊，讓他們不敢主張自己是個人，應該有人權、財產權；國家也一樣，讓你變成殖民地，妳不再有主權，連帶也不敢主張財產權，所有的資源當然全歸宗主國。

於是，非洲民眾自十八世紀起真是躲在暗夜裡哭泣，拉黑奴、重勞役、隨便剝奪該屬於他們的家當，免費奉送的北半球環境毒物更造成危機四伏。很難想像非洲絕大多數國家男女壽命很少有超過四十歲的；疾病叢生到讓人口總數連年下滑。以我數度行走非洲，幾乎未曾看到過所謂的喪禮，人的尊嚴被徹底剝奪，人不再是人，人死了和畜牲死了沒什麼差異，辦什麼喪禮，夜半拉出去埋了就結了。

一九九二年第一次去非洲內陸，發現國民所得在一百美元以下的前十名赤貧國家幾乎全在非洲，台灣現在人均國民所得接近兩萬美元，而馬拉威二○○七年的國民所得才一八一美元，你能想像一百多美元是一年總所得的日子要怎麼過？不難，早點死。非洲人民出生率高，但嬰兒死亡率更高；男女的平均年齡都才三十多歲，早些完蛋，錢少的問題多少好處理些。

高中唸過「生命如螻蟻」這樣的字句，當時背書的印象是生命很輕賤，真正進到非洲，才知道所謂生命如螻蟻，竟然比能夠想像到的最惡劣情況還不堪，人權對非洲老黑，真是SHIT，不敢主張自己是人，那能進一步談人權。

從較嚴苛的角度衡量台灣的水準，確實結論難以啟齒。面對白人，我們有不明言的自慚形穢，定位是比白人低一階的黃種人；但見到黑人，甚至只是稍黑的印度人、馬來人，我們高傲的擺出白人嘴臉，好像貴族見到僕役似的帶些鄙夷，知識、閱歷越差的人，越是鼻孔朝天，很嚴厲的批評，但難道不是嗎？我們怎麼對外勞、菲傭，有打自內心的尊重嗎？

一些過去的事情不好多談，但十足反應我們的心態。例如，產業對有毒廢棄物應該負起「從搖籃到墳墓」的完整責任，但是我們的大企業試圖把含汞廢棄物固化後丟到無知的柬埔寨；台電想把高放射性廢核燃料送到北韓貯存，明知這些國家沒有能力處理這些重度毒性物質，我們「老子有錢」的硬要送去，這是什麼意思？不和當年歐洲列強把重毒廢棄物到進非洲有什麼兩樣。

當然這些年有在轉變，外交部門人員不談，聲譽卓著的農耕隊、民間醫療團、無疆界大使常年幫助落後的老黑改善生產技術，提供醫療資源等，都是試圖讓非洲朋友「脫胎換骨」的努力，但民間默默的耕耘、付出，比不上公部門粗魯的羞辱要找些新機會的黑人朋友，對我們來講，有沒有這個邦交國是一與零的取捨，但對將離去的非洲前友邦，真是這麼一翻兩瞪眼的有與無嗎？

馬拉威之後，又傳出宏都拉斯的邦交傳警訊，還真得同情這些外交官員，因為阿扁在意邦交國數字，拋不開老的邦交國數目的外交觀念，分明已經貌不和、神早離，還是要靠金錢硬是強拉著不准走，這種感情，真是說來辛酸；設若台灣能看開些，沒有政治學定義的邦交國，大家誠心交往，台灣有能力去幫助落後國家，很實質的被尊重，這樣是不是會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