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與小毛相識於1978年夏天的成功嶺。

兩個外省男生，身高相同，考上同一學校同一系，籍貫都是南京市──依據地理課本，那時南京猶是中華民國的直轄市，巧的是生日是也同一天。

6星期的大專集訓，你們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到陽明山註冊之後，你們理所當然地成為死黨。

大二上那年的深秋，台北已頗有寒意。你們的生日那天，幾個死黨男生說好下課後到小毛他家吃火鍋慶生，慶祝二十大壽。

下午做完實驗，班上的女生小寧與小真知道了，也加入慶生會。

一行六人，搭301公車至火車站，再轉搭零南至南海路，天色昏暗中走進小毛家所在的小巷，只見小毛家門口有個人流浪漢似地坐在牆角，他是龔，小毛的國中同學，帶來好大一包禮物。

點燃蛋糕上的20根小紅蠟燭，龔帶頭唱生日快樂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龔把祝唱得特大聲，根本就是唱「豬，你生日快樂。」

火鍋料太豐富，大家吃撐了肚皮，還是一堆料在鍋裡。又是龔出主意，以猜拳數隻的方式，中獎者吃一滿碗。

三次數隻，小寧中兩次，小真中一次，幾個男生都沒事。兩個女生一邊雞貓子哀喊一邊吃。

慶生會結束，送女生上車之後，龔與你留下，在小毛家過夜。

夜晚九點，你們到植物園散步，邊走邊聊。湖中的荷花早已凋盡，剩一大堆荷葉你擠我我擠你。

晚風中，你們來到布政司衙門門口，回頭慢慢走向南海路。

畢業當兵下部隊，你在宜蘭當新訓中心當排長，小毛在金門戍守前線捍衛國家。

生日當天，你被嘰歪連長K得滿頭包。

晚上熄燈號後，你卸下紅色值星帶，在排長室就著檯燈寫妥值星日誌。看著窗外的漆黑，你打開水壺，喝了口白開水，權充是高粱，默默說：「祝我生日快樂。小毛，生日快樂。」

當完兵，小毛赴美到紐約深造，你回到出生地台南工作。你們彼此藉著航空郵簡保持連絡。

小毛出國後，與龔失去了連絡。

十多年前，晚上你看電視，跳台時看到財經台的股市名師正滔滔不絕分析股市走勢，股市名師正是龔。

你打電話到龔的辦公室，從助理那兒要到了龔的私人電話號碼。然後你打越洋電話給小毛，告知龔的下落。

這年年底，小毛返台。特地打電話給龔，說他自華爾街攜來巨額美金，要請股市名師龔指點投資。

他們在大餐廳見面敘舊。小毛說龔如今的言談，就像個升學補 習班的老師。

小毛抱定獨身主義，決定一輩子打光棍。在強悍而美麗的紐約當建築師，闖蕩江湖，獨來獨往。

2001年春天，你到紐約旅行，在小毛的指導下，知道如何乘坐地鐵。然後在曼哈頓的7天，你搭地鐵四處漫遊，足跡踏遍中央車站、時代廣場、格林威治村、世貿中心、帝國大廈、中央公園、大都會博物館…

這七天每天晚上，小毛在藝術學生聯盟 ( Art Students League ) 畫完油畫後，便和你到57街附近的咖啡店，點兩杯無咖啡因咖啡，漫無邊際地閒聊。

最後一天，小毛開車載你過皇后區鐵橋，到海邊去看大西洋。海灘遠處，有架阿帕契戰鬥直升機 (AH-64，美國最先進的戰鬥直升機 ) 正在操練飛行，哒哒的螺旋槳聲，教你想起大學時期看的《獵鹿人》、《現代啟示錄》。小毛非常喜歡《獵鹿人》。

這年六月，小毛突然返台，跟你說：我要結婚了。你以為聽錯了，問：誰要結婚？

是我，我要結婚了。小毛笑著說。

他與準新娘相識才一個月，即決定共結連理，走向紅毯的那一端。在紐約一個人過活，終究太寂寞了，他決定破繭而出，跳入婚姻生活中。你自是喜出望外，為他高興。

九月，你從電視新聞知道紐約世貿中心遭攻擊，連忙打電話給小毛，卻一直打不通。

好幾天之後你們才連絡上，他夫妻倆安然無恙。

2004年，小毛回歸祖國，到妻子的祖籍地北京安家落戶。在美國19載，他覺得還是回到華人社會較習慣。

2010年7月，你遊北京，小毛開著原裝進口車凱狄拉克來首都機場接你。坐在寬敞的車子內，你心想：這小子混得挺不錯嘛。

前天下午，你散步去若水堂書店。途中見到那一池子的荷葉在秋風中搖曳，遂想起三十多年前生日夜遊植物園的往事，也才驚覺生日即將到臨。

10月30日凌晨，你撥電話給小毛，說：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