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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黨與保皇黨
2011/10/10 00:06:57瀏覽401|回應2|推薦17



108下午打開電視,赫然看到壹新聞台「台客狂饗曲」介紹的是在台東經營民宿的


與我是老朋友,不過彼此有二十多年未曾謀面了。


於是興致盎然地看著螢幕,看著他上菜市場買菜,看他做創意料理,看他灑掃庭園,看他自製餐桌椅…


 



初識狼是在1980年的夏天。那時他念建築系三年級,我則是園藝系二年級。


雖然他讀的是建築系,卻愛看文史哲藝術的書,住處客廳擺滿了他的藏書,藏書量之豐令人咋舌。


他身形高壯,性喜登山,有把開山刀用來劈荊斬棘。


 


初識時我喜歡和他聊天,聊文學談電影。


有次我們閒聊,不知怎麼聊到哲學的存在主義。


「什麼是存在主義?」我問。我一向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絕不裝內行。


狼說:「簡單地說,存在主義就是探索人為何存在在這個世界。」


於是我們繼續聊。


不過,對於哲學我從來沒興趣。


 


狼升大四那年,突然發神經,決定降轉哲學系從大二讀起。


於是,他從我高我一屆的學長變成低我一屆的學弟。


 


轉到哲學系的狼,如魚得水,真如狼入羊群呃,不對,是如魚得水,成了才子,同學的偶像。他喜歡課餘時呼朋引伴,招哲學系的、中文系的一票人,聚在住處客廳高談闊論。


我從不參加狼這樣的聚會。我喜歡自己一個人看電影,獨自在圖書館找電影資料、讀電影史、電影理論。


狼笑說我是園藝系電影組的,我欣然接受。


 


大三暑假,我在陽明山花卉中心實習,帶回一叢虎耳草──我極偏愛的植物,種在住處院子的柏樹下方。


 


狼有輛125西西的打擋摩托車,出入校園上山下山,皆騎著它。在路上遇到我們,他會雙手不扶車龍頭,比出克林伊斯威特射擊左輪槍的姿勢,「碰」的一聲作勢斃了我們。


1981年開學後某個黃昏,狼騎摩托車載我去學校旁的自助餐廳解決晚餐。


摩托車轟轟地呼嘯於華岡路上,那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染我們的上衣成橘色,習習晚風吹漲了我們的上衣,吹亂了我們的頭髮,我們的頭髮如旗幟般翩翩飄舞……


( 我在鸚鵡學舌,學寫美文──美美的散文。)


騎車奔馳在華岡路上,意氣飛揚的狼突然興致一來,放雙手比開槍。


說時遲那時快,前頭75度轉彎處衝出一輛260路公車,司機見狀忙踩煞車,我聽見了「吱~」的煞車聲,以為小命完了!狼卻臨危不亂,立刻扶住把手,右轉45度閃開,再左轉45度轉回馬路上。


在自助餐廳前停車,嚇儍的我、慶幸沒成輪下亡魂的我,不發一言乖乖下車,狼則嘻嘻發笑自嘲。


隔年初,狼載我一路下山到青島東路,排隊報名繳費成為電影圖書館的會員。


 


同住屋簷下的記者陳與狼一向不對盤,兩人沒事會鬥嘴。


那天狼與記者陳為了使用廚房瓦斯爐,互不退讓。吵輸了的狼,怒氣沖沖地把尚未打開的泡麵 ( 維力醡醬麵 ) 扔進垃圾桶,騎車離去。


我拾起泡麵,擦拭乾淨後放在狼在客廳的書桌上。


晚上狼回來,看到泡麵,怒氣未消的他再度把泡麵扔進垃圾桶。


我拾起泡麵,煮沸水下麵,當宵夜吃。記者陳見狀說:「王,你將來會發財。」


我不說話,特意唏哩呼嚕大聲吸麵條入口,像日本人吃拉麵。


 


儘管愛鬥嘴,在討厭國民黨/蔣氏父子方面,狼與記者陳倒是有志一同意見一致。


當時的我,是個熱血愛國青年。有次與記者陳辯論兩蔣功過,到末了,陳說:「你這個保皇黨!」


我回敬:「你這個亂黨!」


 


1981年的夏夜,有個女生來找她男友,男友不在,她和狼、記者陳、我,四個人在客廳閒聊。


聊著聊著,狼和記者陳又罵起兩蔣,女生與我俱沉默不語。


狼陳二人一搭一唱,越罵越激動,可能喝了些酒的狼還用英語罵娘,fuck fuck不絕。


女生一言不發,默默離去。


我站起身來指著他們,厲聲斥道:「亂世啊,妖孽下凡!」


說完,我回房間閉門讀書。


翌晨,我對著已清醒的狼說,他不該在女生面前連番用英語罵娘,太失態了。


狼默然。


 


為了表現其叛逆,狼用毛筆書寫毛澤東的詩《沁園春》,貼在客廳牆上。


狼的毛筆字既非柳體 ( 柳公權 ),也非歐陽體( 歐陽詢 ),當然更不是二王體 ( 王羲之、王獻之 ),而是他自創的狼體,倒還過得去。


看著他自以為叛逆的墨寶,我心想:真的是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毛澤東的《沁園春》


 


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鬣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後來狼又揮毫,寫了幅勵志座右銘張貼。座右銘寫的是:儘管已精疲力盡,仍需奮發向上


這次狼寫的是行書


座右銘張貼數日後,一個寒夜,我們五人聚在客廳吃宵夜泡麵,狼與記者陳皆不在場。擅於書法、不懷好意的小寶快速吃完後,指著狼的墨寶,說:「奇怪,我怎麼看這個字都像…」


話未說畢,我們狂笑噴麵條、麵湯,客廳一片狼藉。


 


1981年十二月X日,陽明山難得陽光普照,我們幾個人坐在院子的矮牆上,邊聊天邊享受著暖暖冬陽。


我看著柏樹下那叢虎耳草,欣欣向榮,綠得真好看。


印刷系的小寶,取出單眼相機給我們一一拍照,大家都笑得好燦爛。


照片洗出來,因為實在拍得好,狼特別要小寶加洗嘯仔、小毛和我的照片,他要留作紀念。


 


1982年夏,電影《法國中尉的女人》,那後設的敘事手法轟動台灣,很受大學生的喜愛。我看過後,強力推薦大家去看。


對這部片子,狼一共看了3次,寫了一篇洋洋灑灑三四千字的影評,從哲學觀點解析此片,在他們那票子人之間流傳,深獲好評。


那天晚上我回到住處,只見客廳坐了一堆人,應該超過十個,他們正熱烈討論《法國中尉的女人》,對狼的影評推崇得五體投地。


本打算偷偷溜回房間,不料狼叫住我,遞給我一份影印稿,說要聽聽我這個影癡的看法。


眾目睽睽之下,我十分不自在地快速瀏覽完這份稿子,訕訕地、結結巴巴地說:「很有見地,講的很有道理。」然後狼狽逃回房間。


在狼的崇拜者們眼中,我肯定是個畏畏縮縮、上不了檯盤的阿呆。


 


狼就是這樣的人,有才華而外放,光芒四射且樂於接受掌聲。


 


畢業當兵,得知狼拍起8釐米實驗電影,連拿多次金穗獎第一名。得知他修焦雄屏的電影課,作業寫了篇《大國民》的影評,焦雄屏給了excellent的評語。


1984年底,我利用假期北上陽明山,見到狼,讀他的《大國民》影評,看他拍的實驗電影。


此後,我們未再見面。


後來,狼投入拍攝紀錄片,與黨外人士過從甚密。


後來,狼寫了多篇報導文學,多次得獎。


其間我們通過一次電話,身在綠營的他向我這個正藍旗的同學老友問好。


後來,我們彼此失去了聯絡。


我陸續讀過幾篇他聲援民進黨、阿扁的文章。


 


直到2010年,我在部落格找到了他。


一直過著波希米亞式生活的他,幾年前選擇定居台東,在那兒經營民宿。


 



看「台客狂饗曲」介紹,狼的民宿房屋是租賃的,生活是簡樸的,顯然他並未在民進黨執政時攫取/獲得任何利益。


狼畢竟有他的骨氣,有他的堅持。


 


在家國立場上,狼與我這個大中華主義者始終格格不入,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情誼。


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友,去年在彼此的部落格子只談了一些生活近況。


一個老亂黨,一個老保皇黨,在年逾50之後,還能保持著“人”的面貌,總也差堪自慰。


 


他繼續在東部開民宿,徜徉於青山綠水沙灘中。


我繼續在中部巷弄間,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寫往事,栽種虎耳草的舊事忽爾浮現腦海。虎耳草在陰濕處長得風風火火,無需照料,虎虎生風。


 


 


──2011/民國1001010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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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ufat0500&aid=5721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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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色-自古文人多寂寞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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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好文。
2011/10/14 22:05

法國中尉的女人,,,,,給我印象太深了。

我從此(還是已經?)愛上了梅莉史崔普。我的記憶沒你行。

還有蘇菲亞的抉擇,還有,,還有,,,

你寫得如此栩栩如生,,我幾乎都聽到了在山的那一頭的狼嚎:)

這樣吧--你寫的太好了,同時也寫得太有趣了:)

ps :  我又 po了二篇舊文--成人失語癥,以及安娜的火車。

自己覺得略有瑕疵,但也懶得修改了。

六朝布衣(ufat0500) 於 2011-10-15 16:07 回覆:
我是從《獵鹿人》看到梅莉,驚為天人。
看過《克拉瑪對克拉瑪》,更喜歡她了。

我在阿虎的幾位美女格友,也和你一樣,都說我的記憶力好。沒人說我的文章好。
面對這種稱讚,我總有點不服氣:我的文筆不好嗎?
謝謝你說好,太感動了,鳴炮慶祝。

飛天 ゚【二三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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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0 09:46

先生您的文筆太好笑了。
尤其記憶力一級棒。

我好像吃到那個年紀,腦子裡所記得,就只往前推個二十年,再之前的,沒記下多少。

六朝布衣(ufat0500) 於 2011-10-10 15:10 回覆:
您的文筆太好笑了。
如果把那“笑”字拿掉該多好。

不知為何,我的記憶力真的特好。
謝謝來訪。
祝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