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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4 23:54:51瀏覽1625|回應2|推薦16 | |
新買到李歐梵的書──《我的觀影自傳》,書中對於名導演楚浮 (Francois Truffaut ) 的總評價是“人生難以承受的輕”。
楚浮,( 1932–1984,香港譯為杜魯福,大陸譯為特呂弗,) 這位法國電影新浪潮的巨匠,在其病逝二十七年後,已逐漸為世界影迷影痴所遺忘。 9月份的Sundance頻道播放了30分鐘的楚浮專題報導,一位年輕的法國導演,對於新一代無視於楚浮的成就貢獻,頗為欷歔感慨。 末了的鏡頭中,楚浮的墳塋野草蔓生,毫不起眼地與其他墓塚擠在一起,墓碑前置了一束花,應是攝製單位獻花致意。
曾經,楚浮是我的最愛。 第一次見到楚浮,是在史匹柏的《第三類接觸》中,斯時45歲的楚浮客串演出那位斯文的外太空專家,我喜歡他的相貌。 大二那年(1979)開始研讀電影史、電影理論,劉森堯翻譯的《電影藝術面面觀》中,譯者的註解中曾多次提及楚浮,令我對他充滿了好奇。 這一年,台視播放了楚浮的作品《日以作夜》,我目不轉睛從頭看到尾。 其後明瞭楚浮他們在影評人時期所提倡的「電影作者論」,越發崇拜喜愛了。 在電影世界中,楚浮最心儀最偏愛兩位導演:希區考克 ( Alfred Hitchcock ) 與尚‧阮華。 ( Jean Renoir,以前台灣譯為尚‧雷諾,這兒為了不與Jean Reynolds搞混,採用香港的譯名。) 楚浮成為名導演之後,專程至好萊塢多日專訪希區考克,而後寫成《楚浮訪問希區考克》,這是本極負盛名的電影學術書,是研究希區考克的權威資料。
1981年,金馬獎國際影展推出了楚浮專題,一口氣放映14部楚浮作品,包含了短片《頑皮鬼》、《二十歲之戀》。 當然,這次專題有楚浮的成名作,獲得1959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四百擊》。 我排隊花錢買到套票,分四天看完。 這時期的金馬獎國際影展,十幾部楚浮作品全部沒有中文字幕,只有英文字幕;遇上英語發音的《華氏451度》,連字幕也沒了! 我是在這種狀況下看完楚浮專題的,其間之痛苦艱辛、有看沒有懂,可想而知。 (《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字幕特快,稍縱即逝,我閱讀速度跟不上。) 但是大部份我看懂了,特別是《四百擊》與《夏日之戀》,喜歡得不得了。覺得楚浮不愧是位作者導演。 之後,從電影圖書館借到《楚浮訪問希區考克》的英文譯本,我全書影印,讀到爛熟,甚至想把它翻譯成中文。 日後我在台北重慶南路開放書城買到這本書的版權英文版。
因為崇拜楚浮,還特地選修法文課,夢想有朝一日到巴黎訪問他,逐部詳談他的每部作品。 不過呢,學法文我覺得太痛苦了,最終以落荒而逃收場。
1983年農曆年,我這個剛自步兵學校結訓的少尉預官,在台南延平戲院看到了楚浮新作《最後地下鐵》,面對著嫵媚美豔的凱瑟琳‧丹妮芙,在影像淡出帘幕拉闔時,感動得想要起立鼓掌。( 當然我沒那麼做,在二十八年前的台南,那麼做會被當成瘋子神經病。) 感覺上,《最後地下鐵》走的是回歸傳統,像尚‧阮華那般的古典人文路線。
1984年10月22日,半夜裡台北友人電話告知:楚浮因腦癌病逝。 聽到這個消息,我頹然放下話筒,自書架取出《楚浮訪問希區考克》,再讀楚浮寫的序文。
後來,在錄影帶全盛的年代,我看到了《黑衣新娘》、《野孩子》、《騙婚記》、《逃跑愛情》( 我覺得應譯為「匆匆愛中行」,)、《巫山雲》、《隔牆花》。 楚浮一生總計拍了二十一部作品,我看過十七部。他所有的作品一直繞著兩個母題:愛情與教育,於是顯得格局不大,局促於一隅。這也是李歐梵評說“人生難以承受的輕”的原因。
那天看著Sundance的楚浮專題報導,隨著一幕幕的電影片段,那些往昔看過的經典場面重現眼前。 逃出感化院的安坦,一路奔馳向海邊,於沙灘徘徊躊躇一番之後,轉身面對現實世界,眼眸中滿是茫然。( 四百擊 ) 女友死亡後,查理面無表情地回到小酒吧,一言不發逕自彈著鋼琴。(槍殺鋼琴師 ) 凱瑟琳開著車,載著男友吉姆衝向河中,與子偕死。( 夏日之戀 ) 外遇之後回心轉意的皮耶,陰錯陽差在機場被妻子用散彈槍擊斃。( 軟玉溫香 ) 未來禁絕文字的世界中,一群熱愛文字文學的人,在河畔朗朗背誦著小說字句。( 華氏451度 ) 那個矢志為亡夫復仇的茱莉,身上的衣著非黑即白。( 黑衣新娘 ) 耳聾的電影導演,用助聽器聽電話,話筒中話筒中傳來的是音樂師譜寫的配樂。( 日以作夜 ) 阿黛兒‧雨果面對大海,堅定地說自己曾為了追尋愛遠渡重洋。( 巫山雲 ) 被父母關禁閉的小孩,拿著擴音器對外大聲說:「我肚子餓!我肚子餓!」( 零用錢 ) 躲避納粹追捕猶太裔劇場導演尚盧普,藏身於地下室裡聽著舞台的排演。( 最後地下鐵 ) ……
1959年發軔的法蘭西電影新浪潮 (Nouvelle Vague),楚浮的作品從來不艱澀不前衛不先鋒,不像尚盧‧高達那樣搞電影革命,不像亞倫‧雷奈那樣意識流,從現今的眼光去看楚浮的所有作品,他毋寧是傳統而保守的。 然而,就是這個傳統而保守的楚浮,這個身形瘦小溫文儒雅的影評家/導演,其作品總扣動著我的心弦,讓我感動,再三回味。 當然,我這個楚浮迷也老了,對電影的熱情也冷卻了,多少年未再回顧楚浮的舊作。
時代在推進,舊的作品,即使是大師名作,引不起新世代的興趣是勢所必然,只適合安置於博物館內當骨董。後來者願發思古之幽情見識骨董的,終究是少數。 楚浮的墓塚荒蕪,其實是世事常態,那位年輕導演太苛求了。 只是,這部楚浮紀念短片終究還是喚醒了我曾經有過的熱情,再度從youtube重看《四百擊》,重看那力道千鈞的茫然回眸。
二十七年了,懷念你,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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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