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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與我
2011/08/09 14:32:28瀏覽751|回應0|推薦7






1



民國67年,我考上大學。在那個年代,大專男生皆需在寒暑假在成功嶺接受維期6周的軍事訓練。這6周將來可以抵免役期。受完訓,有資格在大四時參加預備軍官考選。



我們這些大學新鮮人是在8月中旬上成功嶺。89月台中的陽光很是酷烈,而我們常常在炎陽下拉到大操場演練開訓典禮。



水泥地大操場足以容納一萬四千人,中間沒有任何遮陽物,那時候我們穿著的黑球鞋被陽光晒得發燙,兩隻腳活像在烤肉。



在舉行開訓典禮之前2日,我們六百多個學生集合在營集合場聽營長訓話。英俊瀟洒身材略瘦的中校營長上台,用不嚴厲的語氣告訴我們如何在烈日下熬過那一個多鐘頭的開訓典禮,其中一項訣竅是聽訓時動動腳趾。



初次見面,這位外形好看、講話毫不官僚的營長予以我頗多好感。



與營長比起來,我們這連的連長、副連長就遜色太多。連長總覺得他這位官校正期生在成功嶺是大材小用,滿腹委屈。我聽連長說過,只要他打個學生,一定能調離成功嶺。



副連長嘛,是個半調子。



那是到成功嶺的第2個星期天,大清早我們放假到台中市區逛街散心,晚上收假才回到連上,副連長就集合我們,破口大罵。原來連上有個學生白天打電話回家,知道自己考上了警官學校,於是換上便服,草綠軍服交給同學還給連上,回家去也。



這當然是很離譜的舉動。連長休假中,副連長聞知後怒不可遏,集合我們大罵特罵。我不解的是犯錯的不是我們,他對我們發這麼大的脾氣真莫名其妙。當然這只是心想,我和其他同學一樣,乖乖站好,動也不敢動。其間一隻蚊子叮著我的左手吸血,一共叮了3口,又痛又癢,可我依舊不動如山。瘋狗亂吠時你敢亂動,那是拿小命開玩笑!



副連長罵完人,我們回寢室掛蚊帳準備就寢,一位班長看到我左手腫了3個大包,問我怎麼搞的,知道原因後他用諷刺的口吻說:好可憐喔。我亂想一腳踹死他的。



幾天之後,那個副連長口中的「逃兵」身著便服回到連上辦理退訓手續。我看著他,心想副連長應該此時集合我們,要「逃兵」向代他受過的我們道歉,跪地5分鐘。



當然,「逃兵」屁事也沒有,連隊長官對他客客氣氣。



私底下我們談起此事,都痛罵副連長莫名其妙,領導統御完全不合格。



連長身材高大,長相則是減肥成功的豬八戒,看起來有四十多歲,實際才二十多歲。有天早上他去開會,被長官訓斥了幾句,滿臉大便地回連上吃早餐。



瘦豬連長滿肚子瓦斯無處發洩,一眼看見我身旁的朱同學塞一塊饅頭入口,覺得難看,找到了受氣包,要朱同學立正站好。朱同學也是少了根筋,站起來後還把饅頭擺到我面前。他這一動讓瘦豬連長用爆炸的音量罵:「他媽的,你還動!」



動手打人吧,一打下去你就宿願得償了。我心想。



罵歸罵,瘦豬連長終究不敢動手。



有天下午大家在寢室保養步槍。因為天熱,全連官兵學生穿著綠汗衫。一位班長和輪值安全士官勤務的班長就著安全士官桌下象棋。



突然我們聽到一句極有威嚴的聲音:「安全士官還下棋啊!」抬頭一看,原來是營長。他穿著汗衫(國軍歸定,長官和士兵得服裝一致。)從側門進來視察連隊狀況,大家都在擦槍,沒有人注意到營長來了。



安全士官綠著臉大聲說:「營長好。」



營長瞪了他一眼,說:「值勤時別再下棋了。」



我看在眼裡,覺得營長人真是好。安全士官若是被嚴格點的長官抓包,吃不完兜著走。



最後一周全旅集合拍結訓合照,另一連隊在照相時隊伍凌亂了些,這引起上校旅長的不滿,用山東腔國語罵那連的班長:「逆門矢豬啊!(你們是豬啊)



我是排尾,營長和連長就站在我旁邊。聽到旅長罵豬,連長對著營長笑,營長則嘆口氣搖搖頭,顯然對旅長的舉動不以為然。



照完相回連上途中,看到挨罵的那連的班長們被他們的連長罰站。



結訓全營座談,營長對我們沒有訓話,只講了些為人處事應有的尊重。



 



2



4年後,我大學畢業到成功嶺接受預官入伍訓練。瘦豬連長是我的副營長。一晚,我們出公差打掃餐廳,只見瘦豬副營長過來依然用那種機車的語氣說:「看看廚房這髒的模樣,都是你們幹的。把它清理乾淨!」



有天我們在單兵攻擊場出操,一輛吉普車開來,一位中校軍官下車看我們操練的狀況,看了一會兒,上車離去。我認出他是我四年前的營長,瀟洒依舊。



兩個班長說,剛剛來視察的是師部的訓練官,即將升上校。



 



3



一年多後,我在宜蘭任排長,再不到1個月就將退伍。一天下午在操場赫然看到瘦豬掛著兩朵梅花走來。瘦豬終於如願離開了成功嶺。



我向他敬禮,沒說話。心想,我們還真有緣,如果遇上的是老營長,我會表明身份,告訴他曾在他麾下受訓;遇上瘦豬嘛,沒啥好談的。



 



當排長有次半夜查哨,彈藥庫的衛兵居然睡著了。被我叫醒時,衛兵嚇傻了,只要我在查哨簿上寫下「睡覺」二字,他得關禁閉。



我想起當年安全士官下棋,營長淡然處之的往事,跟衛兵說別再睡了,在查哨簿上寫著「正常」,隨即離去。



 



4



10年前,我在所居住的藝術街認識一位退休的將軍,他原是東海大學總教官。我們很談得來。



有回談天,將軍問我當兵是在哪個單位。



「三洞兩(302)師。」我說。



將軍笑了。「三洞兩師?那你當預官的時候應該見過我。」



「我那時是在宜蘭。」我知道將軍在轉任總教官前是在成功嶺,而302師原是蘭陽師的番號,後來這番號轉給了成功嶺使用。



「宜蘭?」將軍皺眉,「那你大專集訓是哪一年?」



「民國六十七年。」



「六十七年我在成功嶺幹營長,還記不記得你是哪個連?」



「哪個連不記得了,只記得是九兩拐(927)旅。」



「我就是在九兩拐旅!還記不記得連長的名字?」



低著頭啟動人腦搜尋,花了大概10秒鐘終於記得瘦豬的人名。



「連長是任XX。」



「任XX就是我營裡的連長。」將軍開懷地笑了。「所以,六十七年時你是我營裡的學生。」



我也很興奮,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兒遇上昔年很有好感的營長。他任營長時的言行,深深影響了我的軍隊排長生涯。



比起任營長時的英挺瀟洒,將軍老了一些,頭髮稀疏了些,卻依然是位像貌堂堂的老帥哥。



那一晚我們聊了好久。



 



星期六晚上,閒逛藝術街時遇到外出散步的將軍,我趨前敬禮說將軍好,將軍很高興地與我握手,他當我是朋友,而不是學生/下屬。



於是記下將軍與我的這段因緣。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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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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