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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1 12:38:42瀏覽1262|回應0|推薦9 | |
江孜印象四:帕拉莊園
匆促的旅行中,經常會錯過許多生活,而生活,常是旅行最讓人感興味之處。若能在匆促中偶而拾得一麟半爪的生活味,往往也會成為旅途中最難忘驚喜的經驗。離開白居寺前往帕拉莊園的短短路程,就屬這類令人難忘的體驗。
年楚河畔的富庶田園
帕拉莊園位在年楚河另一側的班久倫布村,從江孜縣城過去還有4公里多的路程,由於不遠,我決定走路過去。離開縣城,西藏高原那種無邊無際的空闊感便襲人而來,乾淨的藍天,莽蒼的黃土地,這是平日處在都市天際線包圍裡的城裡人難以見到的景色,而江孜幸運的地方,還在於它有條玉帶般的年楚河流經其間,黃土及藍天多了分水色,就多了分清靈及明湄。在年楚河畔還可以張望見江孜城裡的宗山城堡及白居寺山牆,也只有在離開城市後,才能更看清楚城市,在年楚河邊,也才能更深刻地理解為何先人會築城於此。
十月將盡的秋末,四周田野的莊稼早已收割完,江孜人即將迎來漫長苦寒的冬季,但也在此時,夏秋忙於農事的農民才終能喘上一口氣,在冬季裡享受這半年來的辛苦蓄積。從資料上看,江孜盛產青粿、豌豆、小麥、油菜等作物,是西藏主要的糧食產地,有「後藏糧倉」的美稱,而從江孜縣城附近的田園,的確也能感受到這稱號所代表的豐收及富庶。這時,開闊的田野裡還野放有許多羊群,藏族首位人類學博士格勒曾說,「村莊、寺院、城鎮三點一線,這就是西藏。」在江孜縣城附近的原野,這樣「三點一線」的風景更是清楚分明。 在出城的道路上,不少藏人或騎著摩托車,或乘著牛馬車,從我身後趕到前頭去,他們多是從城裡準備回村裡的村民,許多黝黑質樸的面容常好奇地回首我這意外的行人,我則有點訝異於這一路的「追兵」不少。未到西藏以前我常有個錯覺,以為藏人多是遊牧為生,但其實藏人多集中在農業區裡,從事農耕的人口應遠超過畜牧才是,像江孜城裡這樣絡繹不絕的行人,平日在藏北牧區幾乎是不可能看到的景像。
或許是疲乏了,或許是途中貪玩耽擱了時間,總之路途比想像的遠,有點總走不到帕拉莊園的感覺,這時一輛牛車緩緩走過我眼前,車後兩個四、五歲的小孩兒開心的朝我擠眉弄眼,牛車不快,我只要稍加快腳步便能跟在後頭,和他們打鬧玩笑,他們滿臉鬍渣的父親和圍著頭巾的母親坐在車前,也不時的回頭微笑笑看著。沒有交談,因為我們知道彼此的話語不通,但也因此空氣裡多了幾分害羞及生分,直到我跟不上了,細心的母親才察覺我可能累了,指指車子,問我要不要上車。車一停,我高興的蹦上車,坐在兩小孩兒間,坐在車後晃盪著雙腳欣賞這暮靄沈沈的藏天闊,我想旅行最讓人心動的時候,往往就在這會心不遠的天地一瞬之間。
終歸寂寥的帕拉莊園
坐著牛車晃到帕拉莊園,已是接近打烊的時候,賣票的守門人已不太願意放我進入,三央四請才跟他要了半小時。行路匆匆的行旅,從此又記上了一筆。
「莊園」是西藏舊日經濟下的特殊產物,簡言之,就是大地主住的大屋子。會產生大地主的背景,我以為不是太富、就是太窮,如果一個地方的人都是一般的窮富,是不太會有大規模土地兼併的情形。中國歷史上,江南一直是一個土地兼併挺厲害的地方,就是因為太富,有錢人太多,並且將多餘的資本投入土地上,窮人難以與之競爭,於是造成了土地的兼併。而西藏就是太窮,生活條件嚴苛造成老百姓常家無隔夜糧,不得不以土地典押向有錢人借取高利貸,久而久之自然形成大地主壟斷土地的情形,而這些大地主的家園,即是「莊園」。
帕拉莊園的主人「帕拉家族」是個有400年歷史的古老家族,他們原是不丹的貴族,於17世紀初因功受封到江孜,成為江孜的地方貴族。400年間,家族成員曾擔任孜本、代本、卓尼欽姆等地方官,甚至先後還有5人在拉薩擔任噶倫,協助達賴總管西藏的行政事務,即使放眼整個西藏,「帕拉」都是個聲勢顯赫的大家族,其居住莊園的宏偉壯麗自是無庸置疑,也無怪乎清乾隆時大臣福康安來江孜打廓爾廓時,會以之為行轅。
但現在的帕拉莊園卻不是當年福康安住的那幢,那幢幾百年經營的老宅,早焚毀於上世紀初英國入侵西藏的戰事中。現在這幢是莊園的末代主人--札西旺久在近百年前新建的,其壯麗處較之老宅可能有所不及,但其中的繁華富麗,卻已很讓人咋舌了。
帕拉莊園的內部是「口」字狀的四合院格局,「口」裡有一青石舖就的院落,是莊園裡的最低階級「朗生」平日晾晒羊毛和做羊毛活的地方。而「口」四周的東南西三面則圍以二層內廊式的建築,其中有釀酒房、廚房、染房,羊毛、青粿庫房,和莊園管家們的起居房,算是為主人服務的家奴平日生活、工作的地方,內部的陳設仍維持著舊時的模樣,依稀仍可感受到些許舊時莊園的生活味。
「口」字的北邊是正面主樓,屬於主人家的風流富貴全藏在這座樓裡,尤其是主人主要起居的第三層中。在這裡我們見到了主人的會客室「日光室」,帕拉的家族經堂「朗達郭松殿」,設有麻將桌招待親近友人的小客廳,還有女主人華麗的臥室,陳設依然彷彿當年,經堂裡的經書、佛龕,日光室、臥室裡的鐘錶、金器、玉器、名貴餐具、進口酒、貂裘大衣,甚至還有傳說中的用人皮做的鼓,以及用頭蓋骨做的碗,不知是否刻意,種種繁華的堆砌不太像生活的樣態,反而更似博物館的擺飾,昏黃照片裡的家族成員打扮很西式,聽說他們中的許多人1959年隨著達賴喇嘛去了外國,從此一去不返。繁華的背後有些英倫的影子,不知是否和二十世紀上半葉英國在此的經營有關。
帕拉莊園現在確然是處挺刻意的地方,被列為「愛國教育場所」,藉由展示朗生簡陋的住所,及關押苔打他們的監獄和刑具,和莊園主人奢華的生活享受做一強烈對比,以應證西藏傳統社會「大地主」對「農奴」的剝削和欺壓。
與其做一個社會制度的批判者,我更願成為一個文化生活的觀察者,帕拉莊園反映著西藏過去的某些制度和生活,但無論是批判還是觀察,在現代社會這應該都是種回不來,也不會再存在的風景,即便達賴喇嘛也都曾公開承認,舊日西藏的制度,不能不有些改變,帕拉莊園只能存留在過去,就像現時的日光室,早已沈浸在滿是塵埃的昏黃暮靄中。
再走回江孜,太陽已很低很低了,在204公路將進江孜的岔路口,又遇見了一對駕著馬車的好心老夫婦,看著我累,他們主動邀請將我「撿」上馬車,看著馬尾巴在進城的道路上悠然搖晃著,我與老夫婦依然無語,只有相視而笑。在平日,我或許會請他們載我回家,讓我住上一宿,體驗一下他們的生活。但今天不想,身心都有些累了,入藏已近兩個月,那一刻我有點感受到,這趟旅程就如同這一天的夕陽,已很近尾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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