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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耶寺印象
2014/03/27 10:41:35瀏覽3083|回應0|推薦19

桑耶寺印象

在西藏兩個月,無意間路過塔爾寺、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薩迦寺、札什倫布寺、白居寺、甘丹寺、楚布寺,回頭檢視行程,自嘲幾乎是趟朝佛之旅。但我並非教徒,也沒刻意安排,只能說西藏的宗教浸潤太過深厚,你走到哪兒都能遇見寺院,想要了解西藏,也絕不可能避開它們。因此也讓我好奇,藏傳佛教是否亙古以來就如此深根於這片土地?而且一直就是這樣貌?這些疑問我在一個地方得到些解答,這地方也仍然是座廟,那就是山南地區的桑耶寺。

 

桑耶寺位置圖。從拉薩過去,約200公里。

規模巨大的金剛壇城

桑耶寺,藏語意思為「超乎想像的寺廟」。實際造訪,一如藏文名著「賢者喜宴」所稱贊的,它確然「是一座難以想象的建築,世間無以倫比之寺院。」

登臨桑耶寺前方的沙丘上,寺宇四周形勢一覽無遺。不像其他藏傳佛教寺院多高踞山頭,或深藏在山谷裡,桑耶寺卻建在雅魯藏布江的水涯邊,甚至就築在水邊沙地上。在沙丘上看,這裡水系縱橫、浮沙緜亙,很難想像為何會營址於此。

 

難以想像的還有其式樣,據說是以古印度的歐丹達菩提寺(o-tanta-pu-ri飛行寺)為藍本建造。而歐丹達菩提的式樣,又傳說是依照寺的創建者飛上天所看到的「世界」而構築,因此取名飛行寺。換句話說,桑耶寺的式樣,全然是古印度佛教「大千世界」的完整呈現。

 

但見其主要建築烏策大殿位在寺中央,象徵著宇宙的中心,也是神佛所居的須彌山。大殿南北兩側的妙滿、妙寶殿,代表了日、月二輪。東西南北四方四座大殿,象徵著佛經裡的四大部洲。四大殿兩邊八座小配殿,則代表了八小部洲。另外,在四大殿的四角邊上,還有紅綠黑白四座形制各異的舍利塔,象徵著四大天王。而這整個須彌世界,都被一堵圓形圍牆所包圍,象徵著世界的邊綠──鐵圍山。

桑耶寺映現的,是佛經裡的世界觀,相同的世界觀,也展現在「曼陀羅(Mandala)」上。我們習見的曼陀羅,中心也有代表神佛居住的須彌山,外頭也周匝了「鐵圍山」般的圓形邊緣。「曼陀羅(Mandala)」在梵語中意為「圓圈」,即取形於車輪般的邊緣。以曼陀羅為形象構築的平面圖案或立體模型,也有人稱之為「壇城」。從沙丘上看桑耶,其屋舍布局,雖然經文革破壞而不完整,卻仍宛然可辨就似一座規模巨大的金剛壇城,這也是其他藏傳佛教寺院少見的格局。

 

無與倫比的三樣寺

為桑耶寺帶來這難以想像格局的人,是其首任堪布(住持)──寂護大師。寂護是印度高僧,曾在知名的那爛陀寺出家受戒,對同在摩揭陀國(今印度比哈爾邦南部)的歐丹達菩提寺應不陌生。而其出身印度的背景,也讓桑耶寺多了幾分印度佛寺的味道。

這可以從烏策大殿殿頂的三座小閣樓式金頂得到佐證。中央一座三簷攢金頂,兩側兩座單簷攢金頂,頂上併立著三座金色寶瓶,據說即是古印度寺院的舊模樣,象徵著「密宗三部」。

但烏策大殿也不只有印度式樣。內分三層的大殿,據說下層採藏式,塑像都仿吐蕃人面容;中層採漢式,塑像仿漢人;上層才採天竺式樣,塑像仿印度人。三層建築分別由三地工匠施工,呈現出三種不同的式樣,因此也有人稱之為「三樣寺」。

 

這種三樣寺的建築型式,可以從其時代背景求得脈絡。桑耶寺建於「赤松德贊」在位(西元755797年)期間,那時是吐藩國力最強大的時候。不但趁安史之亂唐朝國力衰退之際打入長安,還趁勢收服了吐谷渾、河西,及西域等向來臣服唐朝的與國。晚年,甚至還攻入印度,在恆河邊上立大鐵柱紀功而還。吐蕃當時的國力,完全有條件比肩長安,海納各地工匠來打造它最雄偉的寺院。

桑耶寺的「三樣俱全」,也顯示了當時「三樣併存」的時代樣貌。赤松德贊即位之初,由於年紀還小,國政由信奉苯教的大臣「瑪祥仲巴杰」所掌握,他藉口赤松德贊的父親「赤德祖贊」的早逝,是由於崇信佛教所致,於是制定了禁止佛教的法律,並且驅逐國外高僧、拆毀佛寺。這些滅佛的舉動,顯示了當時苯教勢力仍很龐大,尤其在上層的貴族階級。所以桑耶仍需為藏族傳統留一地步,宜其將大殿基礎的下層,留給了藏族工匠及傳統藏家式樣。

廣大的領土,也增加了吸納的可能。赤松德贊不但從印度請來寂護等天竺僧人,也從唐朝、西域聘來「摩訶衍那」等信仰中國禪宗的和尚,後者的聲勢且曾一度凌駕天竺僧人之上。除此外,赤松德贊的母親,也相傳是唐朝嫁來吐蕃的金城公主,換句話說,贊普本人還可能是唐朝皇帝的外甥。本於此,在桑耶的中層為漢地菩薩留一福田,不也適宜。

大殿正門側廊的漢白玉石象,相傳為唐代工匠的作品。

最上層象徵密宗三部的印度式樣,無疑是三樣中的勝利者。赤松德贊誅殺瑪祥仲巴杰自己親政後,便大力推動佛教。這種興佛的作法,不無有援引佛教勢力,以打壓信仰苯教的貴族階級的想法,這也是歷代贊普常見的作法,因此有人說,「吐蕃時期的興佛也好,滅佛也好,其世俗權力之爭,始終比宗教地位之爭來得激烈。」但無論如何,赤松德贊的確藉由其個人威望,將佛教抬升至接近國教的地位,而苯教也確實被踩在了腳下。

 

來自漢地的禪宗亦然。主張禪宗「頓悟」說的摩訶衍那信徒越來越多,讓主張「漸悟」說的天竺僧人十分吃味,於是向赤松德贊奏請禁止禪宗傳播。由於兩派相互詆毀,幾至水火不容,最終決定以辯論一決勝負,輸的一方須無條件退出吐蕃,這就是發生於赤松德贊晚年,著名的「頓漸之諍」。頓悟一方由摩訶衍那代表,漸悟一方則是寂護的弟子蓮花戒,雙方在邏些(拉薩)展開了三年的辯論,最後摩訶衍那落敗離開西藏,從此也奠定了「印度密宗」在藏傳佛教的主流地位。

西藏第一座佛教寺院

桑耶寺的三樣併存,或許是赤松德贊想展現其海納百川的胸懷大度。卻不表示三樣在他心中是等量齊觀的,這可以從三式樣在桑耶寺建築中的高下位次,從他聘請寂護設計桑耶寺並擔任首任堪布,並且從他選拔了七名藏人投拜在寂護門下看出端倪,這可是影響藏傳佛教發展的一樁大事。

這七名藏人在西藏歷史上被稱為「七覺士」,他們是最早一批守持出家戒律的藏族僧侶。從他們之後,桑耶寺才有了僧團,成為佛寶、法寶、僧寶,三寶俱全的佛教寺院。在桑耶之前,如松贊干布建立的大昭寺,雖有佛寶──文成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佛像,有法寶──代表神佛菩薩教誨的佛教經典,但卻沒有僧寶──能幫助信徒擺脫六道輪迴的人間導師,也就是喇嘛上師。在藏傳佛教裡,上師的地位幾乎等同佛,沒有上師就無從認識佛,因此沒有上師的寺院,對藏人而言談不上是真正的佛寺。

因此藏傳佛教的寺院,除了有廟宇、佛像、佛經外,還必須有喇嘛,而桑耶寺是頭一個俱足這些條件的寺院。所以一般認為,桑耶寺,是西藏無與倫比的第一座佛教寺院。

 雖然有赤松德贊支持,以及七覺士後的僧團運作,但寂護及其信眾所傳布的佛教,最終仍在赤松德贊去世後不到半世紀,受到了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滅佛的致命打擊。也有人指出,吐蕃時期的佛教,仍屬上層階級的信仰,即如七覺士,就全屬貴族階級。那時候的佛教還沒有深入民間,因此「前弘期(朗達瑪滅佛前)藏傳佛教的失利,表面上看是朗達瑪的滅佛,但究其本質原因,是缺乏廣泛深厚的民眾基礎。」

蓮花生與藏傳佛教

一如佛教在中國的傳衍,得益於「佛教的中國化」。佛教在西藏要深入民間,也必須和崇巫右鬼的民間信仰,尤其是傳統苯教相互融合,而這千百年本土化的過程,後來具體映現在桑耶寺的另一創建者──蓮花生大師的身上。

蓮花生是寂護建議後,藏王請來西藏護持佛教的助拳人。寂護第一次進藏並不順利,因為苯教勢力的抵制而黯然離去,離去時他向吐蕃贊普建議,可以請出身鄔仗那(今巴基斯坦的Swat河谷一帶)的蓮花生來西藏弘法。相較於寂護,蓮花生更精通於密教的法學法理,而且熟諳於密教的實踐儀軌,這些密法被後世人解讀為「神通」,因此後世許多傳說都歸諸於蓮花生大師身上,大師神奇的身影,於是乎也覆蓋了整個雪域高原之上。

藏人傳說蓮花生甫進藏,即受到本是苯教護法神的念青唐古拉山神的阻擾,它化作一條巨龍,龍頭伸至吐谷渾,龍尾橫掃在康地,企圖阻止他前進。但蓮花生只將木棍插在龍腰上,便拆穿其把戲。不甘心的山神又撒下漫天大雪,於是蓮花生使出了甚深禪定,觀想金剛手,用念力降伏了山神。不久,山上積雪消融,山頂露出了青黑色,岩石且轟然倒塌,山神眼見自己的宮殿將被摧毀,不得已只好現身禮獻供養,並立誓做佛教的護法神。

類似的傳說,還見於康區的「雅拉香保山神」,喜瑪拉雅山區的「長壽五姐妹女神」及「12丹瑪女神」,以及滇藏邊界的卡瓦格博山神等,幾乎所有苯教信仰裡的山川神靈,江湖龍王,傳說都被蓮花生所收伏。而這些傳說,實際即代表了來自印度的佛教,漸已混同了本土苯教,甚至是漢地來的佛教,桑耶寺原本的三樣,在蓮花生的神威中漸混同成了一樣,那就是獨屬於西藏的,「藏傳佛教」。

藏族學者格勒,曾在其著作「康巴-拉薩人眼中的荒涼邊地」書中,將藏族英雄「格薩爾王」和「蓮花生大師」做了對比,

對藏民而言,若說史詩英雄格薩爾是他們的世俗精神領袖,那麼蓮花生大師就是他們的宗教精神領袖。格薩爾武功蓋世,蓮花生法力無邊,格薩爾一生主要是征服他的所有敵對國家,而蓮花生則主要征服藏區的所有苯教神祇,格薩爾通常將對手一刀兩斷不留後患,蓮花生則把對手一一馴化為藏傳佛教的護法神。因此,藏傳佛教的護法神大多青面獠牙,外貌一如從前在苯教裡的凶惡樣子,內裡卻皈依了佛教,永遠慈悲為懷。

桑耶寺的無與倫比,也和它是西藏的宗教英雄──蓮花生大師,生前曾開光祝福,並曾修行駐錫的寺院有關。歷史上的蓮花生,雖只能將印度密教營址於桑耶三樣併存的浮沙上。但傳說中的蓮花生,卻制伏了所有「青面獠牙」,讓雪域大地有了相類似的混同一樣。

 

現在行腳於西藏,你常只能看到一樣的藏傳佛教,但來到桑耶後,你才會恍然大悟,原來一樣來自於三樣。一樣,其實是三樣的消融於無跡,恰似「虎溪三笑圖」一般。

在耀眼的陽光下,走進桑耶寺的須彌山、四大、八小部洲裡,我發現這裡其實是個幻化世界,四個角落裡的紅綠黑白塔,看得出全是文革後的新建,已不復文獻裡的莊嚴華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即便是蓮花生大師加持過的桑耶,也難避免。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覓舊題」,幸喜桑耶不全然這樣。我在寺裡一角,遇到了一位遠從康區來的老僧,雖然語言不通,雞同鴨講,在喝了他一碗酥油茶後,對他來此的艱辛,及其堅貞的信仰,還是有所感受。於是我明白了,無論三樣還是一樣,真正「桑耶」的,還是藏人心中那千古不變的信仰吧。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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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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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者清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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