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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11/05 13:07:55瀏覽1902｜回應3｜推薦26 | |
嘉措的婚禮
嘉措的家在康定城南的老榆林，平日只有兩撥人會過往。一是坐大巴由此上雅家埂，前往磨西海螺溝的遊客，這條路也是清代以前茶馬古道的舊徑。另一種則是走貢嘎穿越的驢友，他們多半會在村裡雇上馬幫的騾馬，經日烏且溝、莫西溝，健行三日至子梅埡口，從那裡可以眺望橫斷山區的最高峰，也是藏人的神山──貢嘎山。而嘉措的新娘，就在子梅埡口下方不遠的貢嘎山鄉。
.jpg?psid=1) 我屬於後一撥人，隨著老榆林的馬幫，走進這片雪峰如海的大雪山區，在壯闊的大山深谷中，我和嘉措的大哥尼瑪、二哥扎西，及其堂嫂歐瑪等人結為好友，在他們的邀請下，我恰好有幸參與了嘉措的婚禮，也從中感受到康巴藏人的熱鬧人情。
衛藏的法、安多的馬、康巴的人
婚禮在深秋十月。藏人的婚禮多安排在農閒的冬季舉行，從深秋開始，許多藏村裡便不乏閒逸歡鬧的氣氛，而這一天的老榆林更是，天才曚曚亮，便見一股衣裝鮮豔的人流緩緩流向嘉措家。似乎為了讓這些鮮豔更加亮彩，高踞在村上頭的雪山，這天也將雲霧全攬在自己身腰上，只讓幾許和煦的陽光透亮進來，而他自己，則不時地在雲裡霧裡好奇張望，甘心做婚禮最美的布景。
  九點多，在眾人張羅下，婚禮的布置已大致停當。但見門口有張小方桌，正中置放了掛有藍黃白綠紅五色相間的彩色哈達，這是藏族禮俗中最上乘的哈達，隱含有最崇高的祝福。除此外，桌上還供有酥油、白米、柏枝、牛奶、貂皮、茶葉、瓜子、法螺、菸、酒、糖果等吉祥貢品，所有豐盛的獻物無不為祈求神明的降福，而且無意間，也展現了新郎家富厚的財勢。
    方桌旁，盛裝的次登老人拿起法螺端詳，今天他戴著「輕風吹動像波浪」的毛兒黃狐皮帽子，穿著彩緞鑲邊的傳統藏家短袍，顯得格外的精神利索。也不僅是他，許多賓客都見刻意的打扮，男孩子是長袖、大襟、束腰、右衽的藏式衣裝，顯盡康巴（泛指生活在川西、滇西北、藏東及青海東南一帶橫斷山區的藏人）漢子豪邁不羈的勇悍神氣。女孩子則是紅絲頭繩、錦緞套裝、藏式長裙，再佩帶上各式華麗的珠寶、胸飾、耳飾、腰飾，烘襯出康巴女孩兒活潑愛美的溫柔情性，這是平日勤於家務的她們，較少能盡情展現的一面。
    有人說一個生活再艱難的藏族人，一定都會有套為重大喜慶日子準備的藏裝，因為那是一個藏族人的臉面。又說，藏民總是不吝於將全家最值錢的家當都穿戴在身上。而這些特質在活潑熱情的康巴人身上又特別明顯，因此在藏區也流傳了這麼一句諺語，「衛藏的法，安多的馬、康巴的人」，指明了康巴人是藏族裡公認最有看頭的族群，而這種「臉面」及「看頭」，在嘉措的婚禮中可謂目不暇給，美不勝收。
當然，時代的變遷也反映在賓客的衣裝上。緊靠著康定的老榆林，其實已頗受現代文明的影響，在賓客裡常可以見到一些女孩子在傳統藏裝外，另外加上件顏色鮮豔的羽絨大衣。而許多年輕的男孩子，更是一身現代的皮外套西裝褲裝束，除了烏亮的臉膛及深邃的目光外，扮相上已鮮少康巴的樣貌。這種現代與傳統的紛雜並陳，在嘉措的婚禮上也絕不少見。
  我的心是白色的
九點近半，大門附近開始「煨桑」，這表示去迎娶新娘的隊伍即將到來。所謂的煨桑，是藏族的一種祈禱儀式，行禮時用柏樹枝及艾蒿等物燃起火焰，藏人認為這樣的舉火可以祛邪消災、解除病痛，甚而敬天祈福。看著煨桑的白煙裊裊升起，似在給天神稍上什麼訊息，或許先民在婚禮前煨桑的初衷，不過就是想告訴上天，「我們這兒將有喜事了，歡迎您來一起參加吧！」
 近十點，兩輛裝飾著彩帶的禮車緩緩滑入中庭裡，這也是傳統婚禮融入現代的一景。在過往，人們都騎著馬去迎親，但現在多已改用汽車了，這種改變也讓遠距離的迎親變得不那麼辛苦。如這次嘉措娶新娘，若騎馬去迎親來回至少得四天，開車卻僅需八個鐘頭，在城市的驢友踴躍坐上這裡的騾馬時，這裡的藏人卻已欣然就位於四輪的風馳電掣中。
  車的快捷舒適，也讓新娘的臉上不見絲毫的風霜麈土，剛跨下禮車的她，其清新秀湄的姿容，像是拂曉射向貢嘎山的朝暉那般的明豔，一剎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位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在母親的陪伴下一直低著頭。和她低斂面容相一致的，是其極樸素的衣服及裝飾，一如平日家居的常服。要求新娘子刻意保持低調似乎是這裡的傳統，但也是這種低調，讓老榆林的新娘多了分嬌羞矜持的含蓄美感，就像是圍繞在村外頭的雪山那般的聖潔。
 帶頭出來歡迎新娘及其親人的是巴登老人，他不但是村裡德高望重的長輩，也是公認最會說祝福話的人，所以由他代表大家先給新娘及其家人送上潔白的哈達。在藏民眼中，白色代表純潔、吉祥，送上白哈達，像是向客人表白，「我的心是白色的。」代表主人的一片真誠。而婚禮中的雪白哈達，除了真誠，似乎也為新娘的純潔，添了一份形象的色彩。
  獻完哈達，新娘及其家人隨著巴登老人來到小方桌旁，早有人拿起五色哈達法座領走在前，巴登老人則拿起裝有酥油的盤子緊隨在後，後面跟著拿法螺的次登老人，最後才是新娘及其家人，一隊人在五色哈達法座的領頭下順時針繞著方桌走。行進間巴登老人口中念念有詞，像在說些祝福的話，又像是向上蒼誠心祝禱，後頭次登老人嗚嗚的法螺聲，則像是某種微弱的應和。就這樣一行人默默的轉著圈子，有如家門前的一場小型轉經。
  轉完三圈，所有賓客都有默契的逐漸向前聚攏，偌大的中庭全擠滿了喜悅期待的面容，以乎也感受到現場的熱鬧勁兒，本已奄奄一息的煨桑，這時竟莫名的大火起來，濃白的桑煙像條巨幅的哈達直沖上天。約莫十點，在眾人的殷切期盼下，身著華麗黃黑繡服的嘉措終於步出家門，婚禮的重頭戲，也將於焉開始。
  簡潔有趣的婚禮
可以說山有多高，老榆林的朋友對宗教的崇信便有多高。從出生，到走完生命最後一程，他們的生活都離不開宗教，在這人生最重要的慶典中，宗教當然也不會缺席。
婚禮由藏傳佛教中能協助信徒擺脫六道輪迴的人間導師，也是佛法僧三寶中的喇嘛主持，就在剛剛擺置方桌的地面上，新娘的媽媽、新娘、新郎及伴郎，面對著喇嘛併站一排，每個人的左胸口上，還別著一朵喜孜孜的大紅花。
  喇嘛先為新郎、新娘送上祝福的哈達。然後新郎、新娘向新郎的父母鞠躬敬禮，由於嘉措的父親已然仙逝，所以代表受禮的是叔叔多吉大叔及媽媽。受禮後，多吉大叔及嘉措媽媽也送上哈達表示祝福。比較有趣的是儀式中新郎新娘的鞠躬敬禮，都由伴郎伴娘用手壓著他們的膀子半強迫的令其行禮，顯得極為被動，而新娘更是全程不曾抬起頭，和他們的木訥被動相映成趣的是後面觀眾的喜樂專注，儀式中行禮及觀禮者表現出的情緒反差，實在是相映成趣。
   鞠完躬受完禮，由多吉大叔代表家屬向新人祝福。多吉大叔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帶領外國登山團隊進入貢嘎山區，是這一帶資格最老，也是名氣最響的嚮導，儼然是此地馬幫的首領。但他話不多，就是從家人的立場說些訓勉及祝福的話，除了他以外，也沒有第二人再上台說話。從這點看，老榆林的婚禮比我們要簡潔多了。
  多吉大叔致完詞，家屬親友紛紛上前送上祝福的哈達。札西在旁推推我，說，「你沒帶哈達啊？該幫你準備的！」我才意會到，原來藏族朋友的婚禮雖然不用禮金，但哈達還是要帶，究竟禮多人不怪啊。
 家人表達完祝福，接著是夫妻交拜，這是新郎新娘在婚禮中的第一次互動，依然是含蓄又生分。隨後便全看喇嘛表現了，但見他一手拿著金剛杵鈴，一手持著貝葉經文，口中誦經不絕，就其大意，無非是些祝福新人長壽、招財進寶之類的吉祥經咒。在誦經時，喇嘛也會拿起柏樹枝，蘸些帶奶的清水灑向四方，藉以滌除疾病及業障。喇嘛誦經結束後，婚禮也告一段落，整個儀式不長，前後還不到半小時，但這並不表示婚禮結束，相反的，真正的熱鬧才剛要開始。
   歡喜熱鬧的喜宴
才十點半，許多賓客便已紛紛入席，席面開在房子側邊的小涼棚裡，共十桌。這時，外膾師傅還在做最後出菜的準備。今天一早我便曾到他們的「廚房」參觀，讓我意外的是菜色竟然沒有半點藏家的風味，而是全然的川菜本色。大紅辣椒、大塊腌肉、大顆蘋果，以及大尾的金黃炸魚。藏式的婚禮，川式的外膾，這婚宴體現的是漢藏交界處飲食文化的水乳交融。
    不到十一點，十餘道菜便已疊滿整個桌面。白米飯配紅川菜，熱騰騰的飯菜，雖然少了慣習的酥油及糌粑，大夥兒還是吃得十分香甜，但令人遺憾的是席間竟然沒什麼人飲酒，我那桌唯一一瓶酒，是我獨酌的雪花札啤。這其實不讓人意外，因為宗教的信仰，我認識的老榆林朋友似乎都不好酒，所以「喝喜酒」這詞，在這裡應該是不存在吧。
   不喝酒並不表示缺少高潮，喜宴的高潮出現在新郎新娘出來敬酒時。有別於婚禮時的刻意樸素，出席喜宴時新娘子已換成一身喜氣的大紅禮服。而且也不再低首斂眉，可以和大方地和夫君併肩答謝賓客。每到一桌，嘉措總是被要求唱上幾句小曲，而且經常被起鬨要求和新娘子做些親暱的動作，如喝交杯酒，或是兩人貼著臉共吃一個小餃子、小肉片，或是一粒小番茄，這時我們也才能看見新娘原本的活潑個性。而有時一些未婚的小姑娘也會被大夥兒取笑，慫恿她們趕快找個小夥子，直鬧得她們嬌羞萬分。
         康巴人活潑的個性，讓喜宴總是不乏歡喜及熱鬧，但讓人意外的是，就在新郎新娘敬完酒後，大家卻絲毫不留戀地迅速離席，整個吃飯的時間還不到一小時，甚至我連一瓶啤酒都還來不及喝完呢！我後來才知道，由於桌椅不夠，待會兒還有第二席、第三席。但大夥兒急著離開，也不全是為了後面賓客能儘快吃上飯，而是因為趕著去赴更大的熱鬧──跳鍋庄舞。
 會走路的都會跳舞
康巴的朋友似乎都喜歡跳舞，有人說他們，「會說話的都會唱歌，會走路的都會跳舞。」在嘉措的婚禮上，我也見識到此話實所言不虛。
還不到中午，便見到許多女孩子圍在中庭裡跳「鍋庄」。這種舞是康巴藏區諸多民間舞蹈中最著名，也最常見的一種，在藏語裡「果」指圓圈，「洛」指起舞，「果洛」連讀即意指「跳圓圈舞」，後來或許因為漢人的譯音，才被泛稱為「鍋庄」。
  跳鍋庄時常分為男女兩隊人，如果男生起聲，女生便唱和，反之亦然。男女對歌時，會隨著聲調變化，跳著不同的相應步伐，男女生各自手牽著手，繞著圈子，一邊對唱歌曲，一邊踏步起舞，由於聲調舞步十分豐富多變，所以活潑的康巴人只要一跳起鍋庄，往往會高興的停不下腳步。
而婚禮，更是一年中難得可以任性狂歡跳舞的場合。尤其是老榆林的女孩子，平日她們忙於家事農務，是家庭中的主心骨幹，很少能有如此休閒放鬆的時候，所以中午剛開始的鍋庄，幾乎清一色都是女孩子在跳，相較於康巴漢子的含蓄內斂，康巴女孩子更直接大方去擁抱鍋庄的歡樂，看著她們美麗的姿容及曼妙的舞姿，即使只是欣賞，也夠讓人沉醉。
      從白天室外的中庭，跳到夜晚室內的小廳，似乎大夥兒都忘了要吃晚飯。在鍋庄的圓圈中心處，都會有張放滿糖果花生飲料的小方桌，累了餓了就逕自取食，休息完再插進來繼續跳，旁邊觀眾也可以隨時加入，所以這舞似乎永遠也沒有結束的時候。
   同時在另一個房間，年輕一輩的女孩兒則放大音樂跳起「迪斯可」，有意思的是跳舞的多是老榆林的女孩子，那些來自上木居、玉龍西等較遠山村的女孩兒，則全在一旁好奇觀望。距離康定的遠近，也深刻影響了這裡下一代人的行為想法。或許將來，迪斯可會取代鍋庄，而像嘉措這樣的婚禮，也將成為昨日的風景。
  夜已深，我也加入了跳鍋庄的行列，成了大家圍觀的笑柄，但仗著酒意，我也無所謂的趁興做亂了。實際起舞，發現鍋庄其實並不難，它的舞步歌聲雖多變化，但也不少規律與重覆，只要在變化之際抓住模式，步伐聲音也就八九不離十了，當然這也可能是我自我感覺良好吧。可是老榆林的朋友對我這位新手實在包容，無論觀眾及共舞者，都不吝給予指導及鼓勵，我累了便到小方桌飲口酒，興起了便和大夥兒放歌跳舞。那一刻，我才算真正見識了康巴鍋庄的迷人魅力。
鍋庄結束已過十二點，婚宴也歸於沈寂，我和札西踩著一片闃黑回家。札西說，「從前婚禮，鍋庄都跳到天亮呢，」我直呼，「這怎麼可能，豈不累壞了！」但我心底明白，對喜歡熱鬧的康巴人，歡鬧整夜應該並非難事，在送給新人一個美好生活的開始，同時也給自己帶來無限的希望及活力，康巴的婚禮，確然有這樣的魔力，而這魔力，除了參與的賓客，或只有一直藏在雲霧裡偷看的雪山，才能深刻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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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