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當我跟母親一樣七老八十時會不會跟她此時一樣的老番顛。

端午節這天我人在彰化，午後小寐是被自己的哭嚎聲嚇醒。

這個中午母子兩人簡單用玩餐後，電視開著…突然母親的腦子連線切換到那個我最不願意見到的頻道；開始自怨自艾的感嘆自己年輕時所受的遭遇。因為經驗告訴我，這又會是一連串不斷重複的故事與責難。如果故事只限於自家的事那就算了，偏偏她也會把左鄰右舍，甚至那個她看不順眼的親戚來個連珠砲式的砲轟，而且是我們熟悉到都會說的劇情。

有些事情我見證過，知道它的真實性，但有許多事偏是她幻想出來的成分居多。更糟糕的是，那些陳年往事她一件也不會忘記，且會一再重複說上好幾遍；而眼前發生的事，套句俗話：「跨過護碇（門檻）就忘記了」。我知道年紀大了記憶力就會退化，但我很擔心母親是不是有了「被破壞妄想症」？

當她數落東家長、西家短時，一開始我還能笑笑的一邊聽她抱怨，一邊安慰著她、哄著她，但當她言語話題轉到幾近語無倫次時，我開始有點不知所措。這時姪子（母親的大孫）恰好過來，見狀用他慣用的半哄半制止方式跟母親對話，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他也選擇離開現場。屋內頓時又只剩下我們母子倆，我只好繼續聽她邊罵邊哭，並試著跟她講理讓她知道自己有可能因記性問題哪裡弄錯了，但…

我關掉電視進房間，想讓母親自己靜下來，而我也不知不覺地在自己的哭嚎聲中從夢中醒來。

當我從房間出來時，母親半掩著門躺在客廳長凳上睡著了，我沒驚醒她…

這些年來，母親記憶力迅速減弱，但去年父親還在時，許多時候、許多事情還有父親會在一旁關照、提點（她很信任父親）；年中父親住院後，沒有一個擁有跟她一樣資歷，可以跟她等量齊觀份量的人在旁，如果對她所說的、所認為的有不同看法時，母親的老番顛就會出現：「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啦！」儘管是很明顯的錯誤，也說不過人家時她就會這樣子耍無賴（應該說她不認為自己的認知是錯誤的）。

而父親走之後，她為自己找到了情緒缺口，似乎更常用這種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

逢年過節家族的習俗都會一起相約祭拜好兄弟（那些節慶要怎樣拜，在哪裡拜母親再清楚不過。）去年過年當鄰居嫂子來吆喝要開始拜拜時，跟我說她有準備一個桌子還有空位，要我用桶盤將祭拜物品端出去，不用再拿桌子了，誰知當我端過去時空位子已然被另一位嫂子佔去了。我只好回頭把家裡那個折疊桌拿出去把擺放祭拜物品，儀式結束後我也將一干東西悉數拿回家…

但時隔好幾日我竟然接到電話說：「母親怪那個桌子不知被誰摸回家了。」事後就算我一再說明整個事情經過，桌子也沒有不見（扯到另一塊桌子去了），她還是罵個不停…我只好盡力在母親說明事情原委，在她面前說好話，而事後私下去跟人家道歉。

這次端節前一天，母親跟我說父親剛走，今年祭拜好兄弟她不參與，說明年再一起拜，還去跟鄰居交代明天不用找她。誰知道端午這天當她覺得祭拜時間該到，怎沒人出聲吆喝時，她去跟鄰居一位嫂子問有沒有要開始祭拜時，她家人直白的說：「已經拜一陣子了，妳還沒準備好嗎？」這下子她全忘記自己前天說過的話，就一股腦地認為她們看不起她，故意不找她一起去祭拜好兄弟。儘管我怎麼跟她說明事情原委，她就是認為人家是看不起她。唉！這些都是她的晚輩耶！怎麼會是母親想的那樣。

那一連串的抱怨話語，話是越講越難聽…傷心難過之餘也讓我憋著的情緒在睡夢中潰堤…

儘管知道母親這些行為頗為偏差，但與父親結褵六、七十年的她，我想這些行為也不會是她想要的，因為當她偶爾想起原來是自己出錯時，她就會笑笑的說：『呷老你就知道』。就如同二姊說的那句話：「許多時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就算知道她是錯的，我們也要去幫她承擔，因為她是我們的老母。」

如果這是必經之路，只希望母親要忘的話就忘卻往日的痛苦與不如意，但要想得起那些全家胼手胝足、戮力打拼的快樂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