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口灶伴隨著我們「這口灶」三、四十年有了，母親就是它的主人。在早年還沒有瓦斯爐的年代，母親就是以這口灶餵飽這一整個家子人的肚子，一直到大哥、二哥陸續結婚，才有了媳婦幫忙接手。但當孩子們開枝散葉搬離老家之後，母親就又再度擁有這口灶的主導權，一直到現在這口灶還存在我老家廚房裡頭…

以前總會用「這口灶」來形容這一個家庭或這一戶人家，而這形容我一直覺得相當貼切。因為農業社會「民以食為天」，一家子能全部兜攏聚在一起，應該只有晚餐時刻，而每一頓餐食依賴的、憑藉的無非就是烹煮美味料理的這一口灶。每次回到彰化老家，一進門望著守護我家三十幾個年頭的這口老灶，家的溫馨、溫暖頓時湧上心頭，心中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許多溫馨的畫面…

我總難忘懷當我在小學國語課本裡頭讀到「炊煙裊裊」的句子時，心中浮現的那個景象。趁著黃昏太陽將下山前，母親總會守在爐灶前為一家人準備晚餐，而正在外頭玩耍的我也會被母親喚回家幫忙，並被賦予準備柴薪的工作。在沒有瓦斯的日子，小孩總要幫忙撿拾一些樹木枯枝，或是麻竹、刺竹等的雜枝當作煮飯用的燃料，再利用稻田裡收割後晾乾稻草來加以綑綁，以作為柴火增添火力的來源。

因為早年沒有什麼打火機，要用火柴起火對小孩子而言說實在還蠻難的，再加上怕危險，母親總不敢讓我點火。但拗不過我的苦苦要求，最後我還是為自己爭取到用火柴幫爐灶起火的機會。為了不想失去這難得的機會，也為了不想再浪費另一根火柴，我就回想之前看到母親點火前的前置作業，依樣畫葫蘆的來上一遭。所以，該怎樣在點火前先佈置好柴薪相關位置，就成了每個小孩必須觀察、學習的技巧。當然，母親也會在一旁偷偷觀察著我的動作，做對了她會示意微笑；弄錯了，她也會給我提示。雖然我的第一次經驗讓我被煙燻成了淚人兒，但看著火苗在煙中慢慢竄升，總算沒有白費了我的眼淚。而我也學會如何幫母親的忙，照顧這一口灶的爐火，讓家的「火」繼續傳承下去。

早年農家在稻田收割後，不像現在將稻草就地燃燒，而是將稻草先捆成一紮、一紮的放置在田地裡曝曬，等稍微乾燥後就會全家總動員將這些稻草一束、一束的挑回家，當作爐灶起火用的薪柴。當年個子小，有時候稻草高度都還要比我們高，就算想幫個忙，從田裡要挑回家這一段路還是要走得跌跌撞撞的，不像哥哥們身手俐落，更無法跟爸爸、媽媽相提並論。但能幫上忙，我們心裡頭就覺得很滿足與驕傲。

我很喜歡在母親忙著張羅晚餐時蹲坐在灶前幫忙看顧爐火，尤其是在冬天透過燃燒的爐火所帶來的溫暖。另外一方面當然也是因為有好吃的；母親偶爾會丟一兩塊蕃薯給我放進爐灶內「烤地瓜」，當作給我的獎賞。其實能在煮飯時放進爐火中烤的東西還不少，舉凡蕃薯、芋頭之類的都行，有時後我們還會去種荸薺田裡撿拾農民採收後殘留的荸薺回來，稍加烘烤也能食用。再不然也能看到大人烤甘蔗、橘子給咳嗽的孩子吃。聽說吃燒烤過後的甘蔗、橘子能減緩咳嗽症狀，但我可不想因為能吃到這玩意就讓自己輕易感冒咳嗽。

家裡這一口灶現在「開火」的機會已經很少，因為「每一口灶」幾乎都已改用瓦斯爐來炒菜了。但它仍然是在家中屹立不搖的原因，除了母親的懷舊之外，大節慶就是它再度上場的機會。以前「作熱鬧」時要蒸紅龜粿、菜包粿，端午節蒸煮肉粽或鹼粽，過年時的年糕（甜粿）、蘿蔔糕（菜頭粿）都非它不可。尤其是「五日節」時包粽子，更是分居在外的兄姊們回家要求品嚐母親好手藝的日子，這「一口灶」讓我們「這一口灶」能因此而再度凝聚在一起。左鄰右舍也會來借我家這「一口灶」幫忙蒸煮肉粽，除了因為這附近只剩我家還有灶之外，大家還會說還是燒柴火蒸煮出來的粽子吃起來才對味。

我忘不了還有一個大銑鐵鍋，用來幫全家人燒煮洗澡水用的銑鐵鍋；也忘不了母親端著烏黑的大鍋，走到外頭幫它刮除附卡在鍋底上頭煙垢的那一幕。那黑煙瀰漫下，對映著炊煙裊裊，是「每一口灶」最幸福的表徵。

在小學五年級時，跟母親談及葉老師問我說：「每個月交五元或十元報酬費可不可以？」這件事時，也是母親正在煮晚餐時的那一剎那。那時，我帶著點怯懦的口吻跟正在忙著準備晚餐的母親說這件事，母親給我的卻是相當正面的答案。我想，這也是我腦海裡一直無法忘懷的一幕，總覺得人生許多關鍵點都是這般讓人無法忘懷。

今年的端午節遲來了一個月（農曆潤四月），但我們「這一口灶」，今年又要請這一口灶幫忙，幫我們蒸出一籠又一籠好吃的肉粽。我想就連大姊、二姊也會一起回來分個一串、兩串父母親包的粽子回家品嚐。

母親的這「一口灶」是全家凝聚感情的催化劑；母親的這「一口灶」是我們成長歲月中溫馨畫面的放映機，我多希望它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