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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19 09:55:05瀏覽926|回應1|推薦78 | |
高二暑假工讀實習是當年職校既定政策,除了要按時繳交心得報告之外,最後還要把實習工廠所給的分數報表繳回學校。那時我跟幾個同學到一家不知做些什麼的工廠實習,因為那廠房居然就是位於獨立透天厝裡頭,感覺有點不搭嘎。 我的工作崗位就位於大樓一樓門口右側,面對的就是一部砂輪機。那一天有人把一捆又一捆的小鋼纜擱在我工作處附近的屋內(我不想稱它為廠房),要我把打結後的小鋼纜結頭用砂輪機磨平,然後往一桶銀灰色油漆稍微浸泡一下。我當然知道那目的除了讓顏色相近之外,最重要的應該就是防止氧化腐蝕。 除了工作單調、沈悶之外,我也看不到這裡能讓我學到什麼技術,中午休息用餐時跟同學聊起來就決定明天不來上班了,我要另外在找一個工作地點,可以學點東西的地點。熬過一個無聊透頂的工作天,騎腳踏車回家路上我打定主意晚上請父親去找二伯父問看看,能不能讓我去他們加工廠實習。 二伯父家的工廠是專門製造腳踏車車輪心軸相關零件的工廠,由他家五個男孩一起胼手胝足創立的工廠。老么老鼠跟我同一屆,國小畢業時原本要一起繼續念國中,但是去唸不到幾天老鼠就被他大哥抓回家工作。那個年代產業發展得相當快,顯然他們是亟需人力支援的。 當然是順利的應徵到工作,不過一開始我都跟著他家老三出外送貨、取貨。這貨品是將工廠生產的零件粗胚(螺帽、螺栓),送到一般家庭幫忙代工,然後再一一收回,對於一些家庭主婦而言是貼補家用不錯的經濟來源。有些是用騎銑(跨銑)方式加工兩個平行平面以供開口板手鎖緊螺帽用,也有些是用成排鑽床一一將螺帽攻製內螺紋以鎖緊心軸,甚至是用開槽銑刀銑出齒型墊圈所須的溝槽。 之後我被要求學習幫這些收回來的螺帽做表面滲碳硬化工作。那是一個用大鋼管(據說是報廢輪船的排氣管)為骨幹的熱處理爐,以鏈輪帶動鋼管轉動,在底下以重油作為熱量、火力來源。這爐子就剛好架設在一條灌溉溝渠上頭,左側用水泥、磚塊疊砌一個水槽。鋼管左側有一個可以打開的蓋子,所有滲碳所需物品一一從此口進入,等滲碳完成後也是從這裡取出零件。 這個方式稱為「固體滲碳法」,適合含碳量比較低的鋼鐵做滲碳處理,以提升零件的表面含碳量增加硬度。它是將零件與滲碳劑(主要以木炭為主,外加5~10%碳酸鋇、碳酸鈉做滲碳促進劑。)混合放進容器內,在850~950℃高溫中讓木炭中的碳滲到零件表面。我不記得那個比例是多少,但我記得碳酸鋇、碳酸鈉是顏色黃與白有點像牛奶的粉末,我必須用水瓢將螺帽、木炭、碳酸鋇、碳酸鈉一一拋進爐中,再將蓋子用螺桿栓緊,點燃重油後開始進行滲碳動作。 觀察火候成了這個表面滲碳是否成功的一個重要的課題。從一開始點燃重油後,爐內溫度就慢慢升高,木炭屑會開始燃燒從左側蓋子的缺口噴出火焰,那正是觀察火候最重要指標。從火焰的噴出強度以及顏色來觀察滲碳處理進行如何,以決定何時該關掉重油。此時抽水機也早已將灌溉溝渠重的水抽到水槽裡頭,等著幫滲碳完成的零件做最後淬火動作。而這個動作一般都必須等缺口中噴出的火焰減弱到一定程度為止,才能持鐵柄敲開螺栓,再用鉤鏟將零件掏出鋼管進行急速水冷卻的淬火動作。 此時一顆又一顆的螺帽就這樣叮叮咚咚的掉落在蓄滿水的水槽裡,在冷熱互相衝擊下聲勢其實是蠻壯觀的。還是紅通通的螺帽調進水裡,大量的水蒸氣造成白煙瀰漫,但為了時效也顧不得熱,必須儘快讓已經滲碳完成的螺帽儘速淬火冷卻。這件事我一直做得很好,直到有一次自己粗心趕快,差點釀禍。 那一次是個下午,在火舌還未達到可以敲開螺栓、打開蓋子時,我卻急著拿起鐵柄用力敲擊螺栓,導致鎖緊力減弱的同時,熱處理鋼管裡的壓力找到出口瞬間解放、爆開。就站在正對面的我首當其衝,雖然沒有被實際物質直接攻擊到身體,但那衝出來的熱氣隨即讓我暴露的手臂、臉受到波及,「轟」的一聲也引來許多人跑過來觀看。 顯然我是闖禍了,但還不至於是無可挽回的慘狀。於是有人忙著幫我完成後續淬火熱處理動作,有人急著找雞蛋用蛋白幫我敷手臂、臉。我不知道這動作是否正確,但的確有冰涼、減輕灼熱痛苦的感覺。之後我坐在一旁的大榕樹底下休息,一陣子過後三老闆就讓我先回家休息(他是最貼心的一個老闆)。也是因為這件事讓我一直記得大伯跟我說的那句話。 早個個把鐘頭回家的我在快到家時遇到大伯父,向來要求子孫威嚴的他看到滿臉黑污的我竟然劈頭說:『讀書人怎麼可以把臉弄成這麼黑?趕快去洗乾淨!』我稍微跟大伯父解釋情況之後,他就沒再說什麼,但這句話卻一直深烙印在我心裡。那時我不過是一個高二準備升高三的高職生,在他眼裡卻是「讀書人」,顯然他對我的道德要求標準是比其他人更高的。那是一種肯定,也是對我的期許,一個來自家族長輩對我的期許。 為什麼我會對這句話特別有感觸?我想無非是我懂事以來唸書的一貫動力來源~不讓父母親丟臉。身為知識份子(讀書人)該肩負匡正社會風氣的責任勢必更重,也是時至今日我一直鄙棄藉著知識、權位謀一己之私者的遠因。那個年頭誰家孩子的機車排氣管要是敢改裝成轟隆隆的聲響,大伯父一定會跑出來斥喝說:『家裡是不是沒大人了?』我知道至少我那個大家族裡頭沒有人的機車敢弄成這個樣子。 大伯父也只不過識字,小學唸沒幾年的人。 那個暑假一個念頭轉彎的打工工作我學到、看到的還蠻多的。自動車床之對於螺帽的大量生產,簡單的凸輪進刀機構,沖床的快速剪切、下料,螺帽的鍛造,乃至於速度驚人的快速滾軋螺紋,還有我親自操作的表面滲碳機、淬火熱處理。這些在課本裡頭都只是文字敘述,但在這裡卻是活生生的學習經驗。當然,我也替自己再賺足了一次的學費,還能有許多餘額給母親貼補家用。不過不得不提的是三老闆(堂兄),據說他們兄弟在結算我的薪資時,他特別肯定我的努力與付出,要求給我更高的日薪。 《札記》 老二、老三早已不在人世,老四行蹤成迷,我的同學老鼠則早已轉行當起「殷實」的大卡車司機多年,專門幫「波蜜果菜汁」南北送貨,唯獨老大依然在業界努力。只是當初由他起頭帶領的家族企業早已被吞購,他只好到大陸四川設廠生產。 老大也只是小學畢業,但我常感嘆他那顆大頭(他的綽號)其實不亞於大學教授,創新發明的機構、物件不知凡幾。早年自行車心軸的流線造型,以及剎車的碟剎系統我可證實在90年代初期他就已經提出構想,儘管那時聽到的幾乎都是訕笑。尤其是流線造型的心軸我還幫他繪過圖,好提供模具製造廠商幫忙製造滾軋所需的模具。 我想在異鄉打拼的他或許出自於無奈,但親人分崩離析是不是也是他心裡最深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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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