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叫她月桂，反正叫啥也不頂重要，進入了監獄，她就是個號碼。

只是整個縣城裏面的男人沒有一個捨得她死，哪怕這些人都沒實際和她有啥關係，但似乎以跟她沾點邊為樂為榮，比較二流子的還說得真像那麼回事：“這月桂，就是條蛇，想她往你身上怎樣纏，她就怎樣纏……”，即用手把脖子一掐，來個白眼死狀：“就這樣搞得你在欲仙欲死中斷氣吆……”

人們說月桂沒有一塊骨頭長老實的。說她勾魂的本領天下無雙。

實際上，月桂最漂亮的約在那個尖下骸子，一抬就抬高快二寸，在法庭上，這樣一轉，那樣一繞，誰都不在她眼裏。大家都希望替她找個理由開罪，她卻冷漠地：“殺人償命，該我還就還，有啥好說的。”

沒有錯，她殺了自己的情夫鐵頭，可是，誰都一相情願認定，那都是鐵頭胡謅的；胡騶月桂是他的女人，鐵頭道地就是個沒屁眼的兔崽子，只會魚肉鄉民，且欺負的都是那種看到拳頭就軟癱的做買賣的小市井，或因為拿的也不算多，被勒索的多數都是忍口氣不張揚。

有人見過鐵頭第一次瞧到月桂時那副癡樣，月桂從十五歲就替父母趕場，賣雞蛋，乾海椒，橘子等等，她嘴甜，每個都給她逗得，你問：“咋不去上學？”，她說：“我上學，你給我賣雞蛋去？”，你問：“雞蛋是妳家的雞生的？”她說：“不，是到你家偷的。”，男人們覺得跟她逗嘴有趣，開胃的還有你買了橘子，她還會替你剝開；用只小手喂到你嘴裏。

月桂雖然才一五，體態已經圓潤熟成，個子也夠高挑，或為了生計，很是精靈，

要是你荷包肯失點血，她絕對也懂得給你享點眼福。她骨子軟，會來段自創的曼妙舞蹈，她又練了劈退，興頭上，甚將一條大腿在眾目下赫赫然豎將起來。

男人們一時倒還想不出這條腿的意味，大多拍手鼓噪叫好，直到了某個更晚的時刻，更久遠一點後，這條腿才展示了他們看不見的圖像：“充沛著力量的這樣的腿如白蟒那般盤纏在他們的肉體上，盤纏在任何一個為她發狂的男人身上。”

但那次碰到了鐵頭，當鐵頭發愣地望著月桂喃喃道：“您這籃子所有的東西我都買下……”月桂卻不語，就個斜身謝絕。鐵頭的名聲她也耳聞的。

鐵頭跟著她，也給她瞠眼回去：“咋跟著我啊，再跟我我就叫了。”鐵頭不死心，繼續跟住，一直到月桂終究拿了錢，恨恨地將橘瓣塞到鐵頭嘴裏，月桂不知道，她不自覺嘟著嘴那股嬌嗔模樣，居然在鐵頭眼中，都是有了一點情場世故，有了一點手段的。顯然鐵頭很吃這一套。這一刻，鐵頭心裏發生了一個變化，有股兇猛的溫熱，使得他的眼裏燒燒的，仿佛湧上來的液體是烈酒。沒讀過幾年書的鐵頭不知道這股不可名狀的強烈感受是啥；也是多個時日後，鐵頭才確定也明白，原來，就是叫愛情的事情發生了。

大家都在猜；後來月桂很多次在半路上被人搶奪，而鐵頭適時都會出現並且救下她，應該都是鐵頭私下設計的。但一開始，連月桂也沒有發現，其他人亦一樣缺乏概念，其實到最後也沒任何人能證明這都是假的。反正鐵頭在眾人眼中，好像變了個樣子，他收起了以往霸氣的嘴臉，以及胡鬧的個性，月桂沒事還好，只要月桂一掉眼淚，他即像是非常敬重這些眼淚，敬重到了生死攸關般凝重的程度。為了她他跟人打架打得屢次身上掛了彩，卻一點也不在意，反倒還好像對月桂非常虧欠，虧欠自己沒能夠好好時時刻刻保護著她。那回月桂身上的衣服給多處撕破，不由得放聲大哭，她撒潑起來是連最難聽最野的話都會出籠的，但鐵頭不但沒有異議，竟是一副自願讓月桂把氣全發到他這頭來的乖巧樣。

他似乎一點也不想乘機占她便宜，幾乎連哄拍她就覺得自己手髒，就是默默地替她收拾，默默地送她回家。

月桂本對他完全不予真心理會，但，還是有感受到鐵頭那矯健身手的依稀男性，那卸下流氣後的一種柔軟，於是他這護花使者，漸漸在無言中生出份量，但，他以為接過了她一生禍福的承擔，到最後月桂必然和他一起的一些癡心妄想，卻還是變調了。

月桂是有謝意的，但就是不想確切地投靠他，哪怕她在大一點的時候，發現自己連家人也靠不住；就要被議價賣給來提親的瘸子李的那刻，她好像也沒想到鐵頭的肩膀，或者有，却水過無痕般。月桂知道家裏實在太窮，一次大乾旱來臨，人和畜的地位就對價了起來。但嫁給瘸子李她也沒有多少意見。瘸子李對她父母發誓，這輩子一定會讓她有好日子可過。瘸子李除了是瘸子外，其他一切都貨真價實地讓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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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的殺人事件中，鐵頭被檢驗出，死前曾經射過精，而月桂也被強行檢查，她的陰道裏也遺留了鐵頭的精液。多數人都認為，應該是一直放不下月桂的鐵頭，最後還是用最糟的方式得了月桂的身子。這些人雖然懷疑；也不甘心鐵頭會是月桂的情夫，但又常幻想自己有機會能做鐵頭。這些人實際上包括了縣城裏面大部分的男人或甚至法官自己。

他們於是呼籲：“月桂，妳就替自己爭辯吧，就是鐵頭想要對妳不軌，妳才失手殺了他的……”

月桂就是不爭辯，橫豎怎麼樣都不爭辯。

沒有人清楚知道；那天夜裏，瘸子李沒頭沒腦地問她：“妳到底第一次是給了誰？……”

“不就是給了你嗎？”

“不要騙我，那是妳月事來了……妳是不是心裏還是愛著那個流氓鐵頭？……”

那夜，瘸子硬是不肯甘休，到最後，瘸子竟然動手欲打她，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結果不小心打翻供桌上的蠟燭……

這火是怎麼一下燒成那樣月桂本原弄不懂，然而，她才回頭，就赫然瞧見了鐵頭。鐵頭的眼神告訴了她，原來他一直就匿在她家中某個地方。

她是有機會救出瘸子丈夫的，只差一步，但，鐵頭卻把她拉開……

在鐵頭為她早準備好的洞房中，在鐵頭死在月桂的鐵錘前，他們發生了關係。

鐵頭是含笑死的；他對月桂說：“我……其實也希望就這樣死在妳懷裏……妳可以把一切都嫁禍於我……是我把瘸子殺了，又對妳……”

他望著月桂，忽然也在刹那明白，從她的舉措和神色中，他憬悟到了她一起永訣這個世界的超然和意圖。她滾燙的淚掉落了下來，卻給了他一個他未曾見過最美最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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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六月六日，那斷腸日，月桂平靜地接受了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