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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09 00:18:57瀏覽6471|回應106|推薦312 | |
離別。不負 (老兵的故事) 前言;2016年才剛剛開始,臺灣就非常不平靜。先是天氣,幾十 年來第一次臺北也下雪,但欣喜過後立刻來了寒害,南部農漁業損 失慘重,,而臺南除了登革熱方興未艾,又在小年夜發生如此厲害 的地震,臺灣到底是麼了? 前幾日看good TV,有個故事;等待春天,我個人覺得非常感人。 女人問男人:如果你信主,何以你的女人離開你?何以孩子 失去母親?何以你的榖倉失火,讓你有如此的損失?何以,,, 男人(平靜的):這些我無法回答,但我知道,在我每次危難或 挫敗的時候他都是與我同在的,我一直都如此相信,,也相信無 論在任何的困境中,他都會指引我一條出路,,, 我想,因為我們沒有(人定勝天)這回事,對於未知,我們需要有 一點敬畏的心。但也因為相信他是愛我們的,那是種無私無條件交 的愛,他對我們有個在天的應許,相信的人必然有比較屬天的看法,, 無論如何,相信他,我們能進入到神的國度,充滿愛而無懼怕的國 度,,, 於此,也愿所有在災難中的靈魂能得到平靜安息,真正的安息!更 是希望大家都能正面看待我們生命中的一切苦厄;而不以消極悔恨 抱憾餘生!!感激,感謝!! 去年交了個劇本給中國大陸,之後又接了個一位長輩的自傳,其實很多時候我是不太專心的,在臺灣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如此久,歷經了幾次的改朝換代,原本沒什麼,如我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誰上臺下臺,好像也沒干系到我,何時我成了個自掃門前雪的一名冷著心,冷著臉的faceless one ,有時在捷運上,赫然發現映在窗戶上一張毫無表情面目深鎖的臉孔。長期以來,我應該是悶的,反正原本就是個獨行俠,或可以說,選擇了獨行,更能釋然於很可能就在晚年一個人終老的境況(or with the God)。一直到最近,陸陸續續送走親人,那種以後再也沒有了長輩存在的焦慮才開始使我忽不忽地心頭一顫。 我一向和長輩處得不錯,小時候家里來了那個長輩,只要時間一長,父母多半教我去應對,我總是禮貌恭敬,自動端茶佐以瓜子小點伺奉,很有耐性陪伴他們。事實上老人家都比較碎言,也不知道我那來這麼多可以應和的話題。反正長輩們多半對我都挺稱讃的。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朱伯伯,他就是那種我父母不愛應付的人,一個老兵,就住在我家隔條巷子,開始母親嫌他不稱頭是個老粗,尤其會訕笑他家門口兩邊總各插著一面小小的國旗,家中正廳還擺著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像,說他愛國愛的肉麻當有趣,但其實朱伯伯就是這樣一個隘板的人,對國家的認同最直接就是天天可見到國旗,有機會唱國歌一定起身立正站好挺胸大聲高唱,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異樣眼光,他也時常會用工整的毛筆字認真諫言給當時的領導人蔣中正,朱伯伯還自修著著四書五經,就這點和我這陣子看的書(離別賦)中的那位隨軍來臺的作者的父親有些相像,但其中一段前言讓我慨然; 其實我們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沒有田可歸耕,故只能憑勞力胼手胝足建立家園,娶了本省籍妻子,但臺灣本土社會亦未因此接納我們,我們只能漂泊在社會底層和精神的故土之間,, 朱伯伯或者也是,然即便如此,身為軍人的他總以一貫軍人的身份守著國家對他的已形模糊卻依舊自感莊嚴的期待,亦以軍紀方式教育著自己的小孩小蠻子,我記得小蠻子非常頑皮,偏偏就是個麻煩制造者,難免經常受處罰,一次他偷朱媽媽錢包里的錢買昂啊飄和彈珠汽水,其實不是朱伯伯沒給他零用錢,小蠻子就是對偷東西有癮頭,朱伯伯罰他跪在國父遺像前,用小藤條抽打,事後小蠻子卻似乎依然故我,還說塗了萬金油萬事ok。一次則是小蠻子國文只考了55分,朱伯伯改罰他在克難的籃球場邊跳青蛙跳,那回圍觀的其他孩子看著他歪七扭八地亂跳,無不樂得跟狗兒似地,直覺得小蠻子真是咱們的皮厚英雄。小蠻子時不時也跟著齜牙咧嘴偷笑,不料這當兒朱伯伯突然跑出來大喝一聲:喂,你們的禮義廉恥跑那去了?--但大家一聽卻笑的更大聲了。 背地里有較大的孩子學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前方,怪聲怪氣道:你們的禮義廉恥跑那去了?都跑到褲襠里去了,,嘿嘿,大家看我像不像一只茶壺啊? 小鬼們笑彎了腰,沒事還丟一串鞭炮到朱伯伯家屋頂,將他曬在屋頂上的花生炸得跳曼波,或用竹竿打他家的芒果,柚子等,朱伯伯開始還會氣呼呼拿鐮刀或木棍追來,但最後總是深呼吸幾下後,回去練毛筆字,打太極,對國父遺像喃喃自語,要不,就到後院中跟朱媽媽拈花惹草。朱媽媽是個傳統依附丈夫的女人,不太懂得朱伯伯的內在活動,他就算說起自己的過往,她也是一知半解,反正嫁了人,鬆口氣,在她那鄉下,30多歲還住在家不事生產的她簡直是自己的心頭大患,最主要的;她是個啞巴,沒能隱瞞他,他卻似乎在得知後沒多考慮就點頭認了她。 兩人相對無聲太久時,他多少會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有時讀讀水滸傳三國演義給她聽,爾而也朗誦徐志摩的詩句,那本(徐志摩詩集)還是我媽隨手送他的,因為有次他替我們家做了一個花架。記得朱伯伯在翻了翻後眼中流露出一股難得的羞澀,低聲回說他知道徐志摩,知道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而朱媽媽對那樣的世界也是感覺遙遠的,然覺得他是個愛家的男人,這樣著實就夠了。他喜歡說故事,她多半就乖乖地也搬張椅子跟其他人一塊兒聽。 朱伯伯總算明白需要聽眾就得敲鑼打鼓擺出說書人的姿態,再賄賂我們每人每瓶汽水外加一根麥芽糖,我們這才愿意聽他口沫橫飛重復那些某某戰役中的英勇慘烈的表現;激動時還會拿出地圖指天畫地,小蠻子則私下透露;其實朱伯伯有點愛吹牛,大半軍營歲月中都是當伙夫的時候多,還煮過樹皮,草根甚至破馬靴的大鍋湯,日子的艱苦可想而知,但我猜或就嚴格意義上,伙夫的第一屬性還是軍人,一旦軍人就終生軍魂;精神上應該沒兩樣? 無論如何當伙夫有手藝也不賴,退伍後朱伯伯經營了個小小的店面,賣賣饅頭包子蔥油餅花卷等養活著家人,逢年過節等還接些大菜訂單讓錦囊鼓點架勢,禮尚往來,我們訂餐,爾後即也會收到朱伯伯親手做的各式糕餅點心,通常都是小孩搶著要,母親反正不愛做飯,即回些針線活之類的小東西囑咐給朱太太以免欠人情。那本(徐志摩詩集)她認為是個無心的小錯誤(這是後話了)。 事情就出在一次他家的小蠻子竟然偷偷對我附耳;妳大概不知道,我爸爸喜歡妳媽媽耶,所以現在正在惡補上海話吆,, 什麼鬼的?我皺眉。 小蠻子清清喉嚨用曖昧的聲音唱:妳是天空中的一片雲―偶爾我偷看妳的身影,,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狠狠擰他的耳朵;要死了你這臭頭!你是怎麼咋?傳出去咱還要做人嗎?小王八羔子--媽媽形容我那次,從二樓的窗口看我一路猛K比我年紀大半截的小蠻子的腦袋,最後還將他一腳踹進門前的小水溝。 我媽媽道:乖乖,妳這模樣怎像個惡婆娘?怕是得了我的真傳?! 對朱伯伯不管到底是不是喜歡我母親橫豎我無法接受,直到得知這其中有段淵源,朱伯伯早年曾經隨著軍隊短時駐紥過上海,一天他不小心脫隊了,後又因為迷路,在一個上海姑娘家的亭子間借住過一宿,夜深,姑娘趁著家人睡著在露涼際又捧來一床薄棉,彼此期期艾艾地在黯淡的煤油燈下答非所問了幾句,就不知如何繼續了,煤油燈下,朱伯伯記住了那張圓圓的;眉眼下有顆米粒般大小朱砂痣微笑的臉,覺得她美得像個仙子,就短短窒息的幾分鐘,姑娘拍了拍他的手,道:謝謝你們啊!塞了兩個包子給他旋即踩著碎步迅速離去。 是不是當時整個國家已草木皆兵?如果看過張愛玲的(封鎖),或即能體會當年那種戰火到處四起;人民惶惶然中不自禁抓住任何一點當下真實感覺的熟悉味兒?亦是真實中的不真實?朱伯伯覺得自己的那一晚的嚴重失眠,如同時間空間猛然都對準衝著那青春年少的什麼躁動;卻又好像啥都沒發生?怎麼回事?應該留下點跟愛情有關的東西?要不糊里糊涂做出那些對或錯的事?,,他因為想的太過厲害,反變得最後什麼都想不起,清晨昏沉沉起來,姑娘也不見了,上海租界外卻猛地炸了個坑洞,一方面奈何一切總歸是無情的,卻也在無形不安定中釉了點詩情畫意的流澤。 好不容易跟上隊伍,大白天的緊張稍歇,有人總想說點什麼笑話緩和情緒,隊友看一個奇怪的男人直望著星空傻笑,問他怎麼了,朱伯伯一個勁地不語,就是歪脖傻笑,大伙兒鬧煩了,虧他;八成偷偷去逛窯子了,接著大家問窯姐到底長得怎麼樣?朱伯伯給捺了半天總算回過神,愣了愣,臉紅脖子粗猛一拳擂去:他媽的不就長得就跟你娘一樣咧! 小蠻子說除了上海那個,我爸爸原本從來就沒說自己有真正的初戀情人,但到了可以回家鄉時,就冒出個童年的小初戀情人來,還說的有聲有色咧―― 那他到底有沒有哇?我問。有點好奇朱伯伯童年的小情人會是什麼樣子? 那有!不就是怕回家找不到借口,怕這的人笑他回去多半是灑錢,其實他根本等於是孤兒,他家人太窮,早早就將他送給了親友,最後那親友也變得更窮而送他去從軍,但他固執著要回去拿點什麼給人家,給鄉里,好證明自己過的不賴,至少證明自己是光光榮榮地歸鄉,他的榮譽感似乎很可笑,但我們從來不敢笑。 真的,就榮譽感這事,誰都不太敢笑。 那上海姑娘呢? 哼哼,我想都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啦,除了我媽,誰會看上他這樣的老粗?我媽其實也沒看上他,是他太想要一個女人了,太想成家立業了。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應該是他們的緣份到了唄?緣份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他們感情很好,真的,小蠻子老聲老氣地說,瞄了我一眼:那天等妳長大了,或許我和你我們兩個-呃-緣份才開始-- 什麼鬼的啦!我又擰他耳朵:誰要跟你們苦作一堆?你個沒出息! 就這句其實也無心的話,卻被我媽媽訓誡了半天,讓我羞愧不已,說真的,我氣小蠻子對其他女生都說一樣的話,我更怕自己喜歡上朱伯伯對朱媽媽那種溫情的樣子,或許我真正渴慕的是;能被一個人善待一生的感覺,那種或許不是愛情,卻安然一份長相廝守的相待。那怕朱伯伯曾經愛過什麼女人,或想過什麼女人,但朱媽媽似乎都能理解,兩岸開放後,她贊同朱伯伯回家鄉探親,更贊同他去找恩人般的上海姑娘。朱伯伯回去了,只不過人事已非,無論故里還是憑記憶中的亭子間,都已不復想像。朱伯伯倒是無意間遇見過去的戰友,將一身病的他帶回臺灣,也養到那人去世。 都說本省人本份,朱伯伯最終跟著一心一意本份,本份也是妥協的人生,妥協代表了對這塊土地的深紥和接納內化。雖然國家也沒再栽培或補償什麼特好的,朱伯伯并無抱怨,最多就是暗地念念蔣老專治,很多地方不聽他的諫言,朱伯伯總以為那些諫言全都到了長官耳里,當然或也知道不可能,總之,每天寫毛筆字諫言成了某種軍人(臣子)的終生信條?是那不可動搖的孤臣孽子的忠誠守則。 我一度知道馬英九總統被罵得兇時,朱伯伯也經常寫信給他,并自愿當國民黨黨工,我有次聽他發牢騷:這是什麼世界?臺灣是怎麼了?罵馬英九居然變成了(現代的顯學)?國民黨後期風風雨雨的,朱伯伯也跟著風風雨雨的,一直到朱媽媽出車禍不辛過世,他才驟然間沉寂了下來,而始終與他不同調的小蠻子也決定自己走自己的路,,, 說起來朱伯伯幾乎是目前還有斷斷續續在聯系的長輩之一,投票前他要從大陸回來,朱媽媽過世那年我最後一次見到朱伯伯,距今已十多年,現得知他已經不良於行需要看護陪同,據說看護還真的是當年的上海姑娘(後來才恍然其實是他自己感情的投射),小蠻子人一直在美國,我與他通了長途電話,小蠻子因事忙不打算回臺。 妳替我照顧一下我爸爸,謝啦,告訴他,不要太固執啦,弄得自己那麼辛苦幹麻? 我明白小蠻子指的是什麼,基本上,小蠻子就沒他父親堅持,也覺得無須堅持, 朱伯伯是看了電視臺上某個總統候選人在唱國歌時心不在焉,吾黨二字略過,一生一世忠黨的朱伯伯,擔心自己的黨將來或可能不被承認,甚至國號被改,激動到不顧身體的不適也一定要回臺灣,雖然身邊幾乎每個人都勸他;何必呢,誰選上都差不多,你那一票也沒多少作用,人家已是躺著選了, 我如實告知朱伯伯,不料他在電話中急火攻心:妳怎麼這麼冷漠?不會連妳也不想理我了?,,啊啊,小蠻子辜負了妳,我先替他跟妳道歉,真對不起,, 朱伯伯真的有些思維尚停在某一過去;以為我和小蠻子是在一起的,事實上,那是朱伯伯自己的一廂情愿,唉,說實在的,我總也是含糊帶過,反正跟他解釋亦解釋不清。小蠻子最終依然沒如朱伯伯所期從事教育而成為一名教師,教學生們禮義廉恥,四維八德那些,其實朱伯伯的意思大概也就是教他堂堂正正做人,做個維護固有道德啥的人,小蠻子卻選擇四處流浪,一度我們在紐約的格林威治村相遇,小蠻子正和一名雕刻家在一起,看起來算快活。當晚小蠻子請我喝酒,告知我他們準備轉往舊金山,可以合法結婚,然後小蠻子忽然哭了:千萬別讓我爸爸知道,拜托妳了,還有,,他,,我真的愛他,只是我們的價值觀嚴重抵觸,但他也好傻,這個黨對他有何意義?不就當他個豬仔兵?還有誰要學跟聽他那些老八股?老教條玩意兒?,,妳勸勸他,年紀如此大了,好好享受剩餘的人生去環逰世界不好嗎?―― 這,我不太理解,也真的回答不出。 反正前幾天我就去機場將朱伯伯接到我家里,元旦那天,我跟她的看護陪著他一起去參加升旗典禮,朱伯伯坐著輪椅,手里揮舞著國旗,唱國歌時他不要我們攙扶,勉強顫巍巍地站起來,以沙啞的聲音大聲地唱著。唱著唱著我的眼角也濕潤了,我聽他的看護私下說的;朱伯伯其實已是近癌末的人,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能陪他多久大家就盡量陪他。 朱伯伯的一生就快結束了?但他心目中的黨依舊在那屹立不搖,是我這輩不怎麼懂得的某種中心思想堅定地支撐他? 回程的路上他還在閉眼嘴唇輕啟:我們國父,首創革命,革命血如花,, 深吸口氣,我仿佛也記起來小時候讀的國父思想,武昌起義等,對先烈們的投報,犧牲不禁肅然起敬。然眼前是怎麼樣的混沌一片?現在的革命,不太難就上街頭,抗議,攻佔,,各式標語;濫罵的烽火漫天漫地,在在都有形式卻似無真正誠摯的熱血投擲?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此心明鑒照溝渠- 無論如何,我低下頭望著白髪蒼蒼風燭殘年的朱伯伯,內心凄楚地默默的禱告著,,希望?希望著什麼呢?似乎這樣的禱告亦是殘忍的?!,, 不過無論如何,黨,當然還是他最後的家;是那精神不死永遠的堡壘。 朱伯伯忽然笑了:親愛的,我跟妳說,小蠻子其實比我愛國,他愛江山不愛美人不是嗎? 你比較愛美人!我和看護同時笑了。 別過臉去,我的臉上麻麻癢癢的,原來是剛剛下陣小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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