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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29 00:03:03瀏覽7155|回應117|推薦366 | |
別忘了你的汽車鑰匙 (請從舊版進去,新版還是很不整齊,也謝謝大家的幫忙!) 那男人金屋藏嬌的地方就在林森北路的一條巷子哩,整幢大樓進進出出的都是附近一帶的上班女郎。他很想告訴那名委託他的女客戶;在一個七,八坪大,沒有什麼空間轉圜,類似二流賓館的這種小套房中,是難以讓一對看似只屬交易性質關系的男女,發展出什麼了不起的驚天動地的愛情。他甚至想提醒她,不妨等她丈夫自己先厭倦了那種從流理臺走到床只有几步路局促的感覺,還有就是貼在耳邊大聲得令人難過的沖馬桶聲,或者,他連好好看一份報紙的地方都沒有。 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他自己有過的經驗。 所有動物在交配過後都是憂鬱的,”跟他交往了近三年的女朋友,在一次與他激烈做愛完,突然冒出這麼句話,她兩手交疊放在胸前,身體躺得筆直,眼睛望著天花板,那姿態;神情似乎忽然變成了一名超然的殉道者似地。 你知道嗎?只要一到這兒,最後能做的好像就那一樁了,看看你現在給我的感覺;簡直就像一頭疲倦的種馬,而映入你眼簾的我,則跟屋子裡任何一件不經意的擺飾一樣。”又接續:“你連一首詩都不會寫,呵。” 最後一句:“記得某作家說過的;像一碗湯,忘了放鹽,但有時又恰似放了整罐的鹽,除了死咸就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了”。 女人在決定和一個男人分手時,講話語氣多半像個哲學家,甚至怪異地要求一夜的抵死纏綿,過程中他暗自驚心與迷惑。 或許有些人要變心,理由就是變心本身,就像目前他那位三十六歲,七年前就跟了現在這個男人的女客戶的情況。 應是丈夫變心得太快,她在猝不及防下對這段Love affair的描述,簡直讓他傻眼:“我想一開始他們雙目一接觸,便像天雷勾動地火般,”她用小說般的口吻:“我老公到酒廊喝酒應酬是常事,但他從來沒碰到過一個讓他如此著迷的女人,真的!那次他回到家後對我就視而不見了。他迷那個女人迷到有時失神落魄地連鞋子都忘了換就出門,哈哈。” 她一面掩著嘴剔牙,一面笑。 “如今經濟景氣低迷,他的事業已不如從前,當然對女人出手也不可能太大方,有次他偷偷地把家裏一個已經不用的開飲機和電子鍋拿走,像隻老鼠一樣,可是他真是隻愉快的老鼠,哈哈哈哈。” 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他也不想陪笑。 忽地她表情一斂:“為什麼你用這種眼神看我?” 他一怔:“有嗎?什麼眼神?” 或許他的眉頭皺太緊了吧?他忙舒了舒眉。 “充滿疑問的眼神,雖然你掩飾得很好,但我仍然看得出來,你一定在想,這個女人八成悲傷過度,不然怎麼笑得出來?你在憐憫我要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乎;必須裝得那麼辛苦?還故意剔牙咧,其實剔牙真的只是我的習慣,我很保健我的牙齒。另外我的確想笑,聽著,痛恨這對男女是一回事,我禁不住笑是一回事,就像我要捉姦是一回事,離婚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你懂嗎?” “我只需要懂我該做什麼工作就好了。” “不,你的感覺太多,不夠冷酷,我認為你不太適合徵信社這種工作。為什麼你要踏入這一行?” “這是範圍外的話題,我應該無必要回答。我只是個受雇於妳;來解決妳的問題的人。” 她把頭一偏,嘴一噘,拿原子筆無意識地在一張紙上畫著圈圈。她的睫毛很濃密,眼珠子閃著慧黠的光采,不知何以,說起她老公和另外一個女人的事似乎使她有種跳針般的;失控的興奮。 但是在深夜他不期然接到她的電話。 “我老公又沒回家,”她哭道:“我一個人看著片子,片子裏有個女的,她現在跟我一樣睡不著,等著她那該死的;正和另一個女人演出火辣辣床戲的王八蛋回家,那男人告訴自己的情婦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她。我的天!這是什麼世界?……只要等我再往下看五分鐘,超過五分鐘那家伙還不走的話,我就馬上死-給-他-看!” 他瘋狂地趕到她家的時候,卻發現她正在廚房裡吃巧可力蛋糕,咖啡香溢了滿室。 “我捨不得死,怎麼辦?”她無辜又無助地望著他:“巧克力蛋糕這麼好吃,咖啡的香味使我想起了――” 他火速打斷她:“喂,我一路飆車飆得差點命都送了!林太太,妳未免也太愛開玩笑了吧?……”他怒氣沖沖:“妳說的沒錯,我不適合這一行,因為我不知道這一行,還包括三更半夜要來陪一個要死不活的女人!” 走到門口時他想起他丟在桌上的汽車鑰匙,遂折了回去,意外地,那女人沒什麼反應,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 他這才察覺到餐桌另一頭還留有替他準備好的一份咖啡和蛋糕,很精緻的杯盤和小銀匙。這個女人對生活其實不是不經心的。他略略不安地環顧四周,廚房窗子的窗簾布十分漂亮,綴著白紗蕾絲花邊,一下子他猛然地給拉回到過去某個時刻--清晨三點半時準時張開眼睛,馬上意識到自己醒在套房裏一間大床上,卻是孑然一身的孤獨。 女友悄悄搬家時,竟然連窗簾布一起帶走,到現在他那兒的窗子還是光禿禿地。 他深吸一口氣,挨著椅緣坐下。 “我已經查到了他們兩人的──窩,就看妳準不準備行動,還是妳想先好好跟妳老公懇切地談一談?” “我什麼也沒驚動他,我甚至幫他製造--不,可以說幫他補好他那些漏洞百出的藉口,某些時刻,我和他兩人簡直像一對共犯。他背叛我,而我成全他背叛的機會的同時也在成全我報復的時機,我要等他回頭發現他真正愛的是我的時候才使出我的狠招,否則我離開他之後,他不會痛癢的。”她輕輕啜了口咖啡:“跟你說這些也是題外話了。既然你只等著事情快點結束,我們這兩天就行動吧,另外……我一直沒問你,你見過那女人的面,她--長得什麼樣子?” 他沉吟了一下,有點拙詞:“並不算……好看,但是……有點狐媚……” “而我一點也不狐媚?” 他沒作聲。 “職業道德是不是?你不能私下對我透露一點你的看法嗎?如果我不是你的客戶,你大概就不會有太多顧忌,可以很自然很直接地說出你的感覺。我這樣問好了,誰……對你比較具有……性的吸引力?” 他感到呼吸都困難了,下意識直在牛仔褲上擦著汗濕的手:“妳……用不著如此比較,”他緩緩站起身:“我想我該走了。” “我看起來太聰明,不像是會問這種笨問題的人對不對?”她緊迫盯人,兩眼瞪視著他:“但是,請你坦白告訴我,真的拜托!” 他猶豫了半晌,終於心一橫:“好吧,我乾脆一點,如果光指那方面,她的確比較――吸引男人。” 她的嘴唇不覺抖了抖:“男人……你也是……男人!” “廢話,我當然是個男人。” “所以……你會選她?” “假使我要找個純上床的,我是會選她。”他把那句到嘴邊的“其實妳應該有個美麗的靈魂”硬是吞了下去。 他知道她痛恨自己敗在這一點上。只見她迅速轉身過去,盡量使自己音調平穩:“我曉得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林太太――” 她用手勢阻止:“我知道你還想說什麼,但是不用。” 他想說什麼?回家後,他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心裡有點懊惱,他猜他是故意這麼說的,也許他不明地在嫉妒什麼。事實上他並沒很仔細看過那女人,但他卻無形中貶抑了她先生…… 此刻從超商走出來的男人正轉入隔壁的大樓中。他調整一下坐姿,拿起手機撥了號碼。 “林太太是嗎?……妳老公現在剛剛到她家――” “天啊,我現在腦子亂成一團,整晚我都在數地板的方塊,可就是沒辦法冷靜,萬一我先生騙她說自己沒結婚……” 他感到火氣又上升了:“妳害怕的只是這麼一來,妳先生可能因為彼此撕破臉,就真的一去不回頭了;他還沒來得及發現真正愛的是妳呢。妳如果覺得這不是個好時機,就繼續耐心等待吧,”他忍不住語帶嘲諷:“妳可以繼續裝得若無其事,甚至對他更好一點,更溫柔體貼一點,讓他良心不安,很多女人不是都用這一招最後終究挽回了老公的心?” “然後我可以現身說法?說不定還能出一本暢銷書,或者到處去演講,成為“名嘴”?你一定是個老覺得上天對你不公平的人!你討厭女人,覺得她們都是不可理喻的笨蛋對不?就像我問你我和那女的誰的吸引力比較大一樣,這非常可笑──怪了,我幹嘛跟你說這些?現在我真的生氣了,你等著,先別輕舉妄動,我馬上殺過去!!” 他簡直哭笑不得,下意識搖搖頭,他決定先閉上眼睛假寐一會。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到達了,敲著他的車窗。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模樣讓他想起了電影“Lady in red ”中那個火紅女郎。 “哦!妳終於來了。”他口氣仍淡淡地。 “咦,你怎麼一點也不問我幹嘛打扮成這樣?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你的好奇了嗎?” “妳做任何事都一定有妳的理由,不是嗎?” “我改變主意了。” 他深深嘆口氣:“這回又是什麼?” “我去抓姦只會使我看起來像個棄婦――反正我想先問你一句話,我這副裝扮如何?會不會比那個女人更吸引你?抱歉我此刻沒有別的異性對像可問――” “那也不該問我,”他迅速打斷:“其實誰妳都可以問,就是不好來問我!這簡直像……像律師要替犯人辯護,而這個犯人反而去跟律師的道德觀――歪纏一樣!” 她咬著指甲,另一手不自禁緊緊地捏住衣裙下襬。 “我……真的不清楚了,我給他佈置這麼溫暖的家,從來沒對他二心過,也是因為他對我有恩,不過那是個“long story”了,反正我算是個感恩的人――但這些東西突然間好像對他再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他已經快五十歲,在這種年齡還會墜入情網,而且又這麼深……”她黯然地搖搖頭:“那就很危險了,我沒有辦法把它想成只是男人的一時迷戀。很簡單的一件事,他不愛我了,就是不愛我了―― “所以妳不會笨得以為那個奪去妳老公的女人只因為她比妳有狐媚的味道?否則我敢打包票,他們的關係不會長久的。其實我到現在還是認為,妳老公若是為了某種妳不瞭解的理由,例如他決定把生命中最後的十年或二十年完全交給自己……那妳就比較辛苦了。” 她沈默了許久,兩眼迷茫地望向窗外。 不知怎地,他內心有塊角落在隱隱作痛。這一切很快都會過去的,身旁的女人,和整件事。 為什麼還不去買一塊新的窗簾布?他突然莫名地想,真奇怪,他甚至懶得離開那個住所,讓所有來到這個大都會後的記憶之魔在那兒狠命地攫住他? “你的工作穩定嗎?”她忽沒頭沒腦地問。 “不可能穩定,”他回答,感到有點不自在:“在這個節骨眼上,多關心一點妳自己好不好?” “那麼我想喝杯飲料,我口渴,你去幫我買可以嗎?而且我肚子餓了,順便替我弄點吃的。” 他從超商走出來的時候冷不防地就撞上了她的先生,這男人若有所思地瞪他一眼, 原來是忘了買香煙,他故意在門外磨蹭了一下;聽見對方又對櫃檯的人說:“保險套在那牌架子上?” 柱子後面那團火紅的身影閃了出來,他心一驚,忙迎上去,拿高大的身體遮住她,壓低嗓門道:“妳現在過來幹嘛?他會看到妳的,快走!” “不!我就是要他看到我!” 她挽著他的臂膀,半邊身子偎緊他。頓時,他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了。但他還沒來得及推開她,那男人已挾著一陣咆哮衝過來了。他不由己花了好幾秒時間在想她是怎麼引對方認出她的。反正接下來便是一頓叫囂吵鬧,然一句話突地使他清醒了過來。 “不,我不是她男朋友,”他掙脫她的手:“我不喜歡這樣,林太太,”他正面迎向她:“你們兩人的家務事還是自己解決吧!我不幹了!” 她冰冷的手再度纏上他,眸子充滿著懇求:“別生我的氣,也許我是太愛你了,又怕失去你,所以沒告訴你我已經結了婚的事。” 她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眼中流露恐懼,但他依然甩開她:“回去吧,”他說:“別演戲了,這一點都沒用……妳會重拾幸福的,相信我。” 他走得很快,當他準備逃離任何一種情況時,沒人追得上他。事實上並未累到什麼,但他一走進自己家門,卻氣都幾乎喘不過來。他背靠著門,在黑暗中注視那扇光禿的窗子,還有泛著深冷月光;大而無當的床。一陣巨大的寂寞之浪打得他身子發顫,他就在那兒顫抖了許久。 他知道自己對這個女人有了渴望,越來越強的渴望,但他寧願推給那其實最不牢靠;又愚弄人的標準尺度下的良心來決定。 也許有機會,多年後他再偷偷去看她,確定一下她的幸福。 他倒上了床。 換個工作吧,他想。離開這個地方吧,他又想…… 清晨三點半,他再度驚醒了過來。起先他以為是不小心按下的鬧鐘作怪,繼而發現原來是門鈴。 門外站著竟然是她!她的臉上有些許被揍過的痕跡,衣服也幾處撕破。她模樣狼狽,語氣卻奇異地輕鬆: “我再也不當人家的情婦了。” 他愣住,都忘了關心一下她面部的傷口。 “我騙了你,我一直就是他的情婦,只不過他在酒廊裏巧遇到他前妻,兩人死灰復燃。”她苦笑笑:“當我從情婦變成有妻子的味道後,他便又需要一個像他現在這個有情婦味道的前妻,哈哈!對不起,我可以在你這兒借住一宿嗎?我暫時沒地方去――” ――――――――――――――――――――――――――――――――――――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他從她的家出來,走著走著嘴角的微笑不由得加深了,然後他忽然有了寫詩的欲望,為此他下意識將手伸進口袋,似乎想掏出紙筆一類的,但同時他也發現他的汽車鑰匙又不見了。 八成是丟在她那里,但正當他準備撥號時,手機先行一步響了。 他笑著接起,內心暖烘烘地,卻完全不預期地會是個冰冷的男人聲音:“你――是她什麼人?——” 竟是從她家撥出的,他這才想起,他的汽車鑰匙上也掛了個寫有他手機號碼的壓克力名片。 還有就是,在出電梯時跟某個似乎有點面熟的男人差點撞滿懷。 或許,他莫名倏然苦澀地想;女人成為哲學家的可能確實更為完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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