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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街日記—美麗的事物依舊美麗
2021/02/17 19:27:40瀏覽1922|回應0|推薦8

是枝裕和的風格接近小津安二郎,穩定而冷靜的長鏡頭裡,述說著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維持與變遷,其中更多是家人之間的牽絆。「海街日記」的故事核心置於鎌倉的日式老房子裡,祖母留下來的房子成為三姊妹相依為命的記憶,父親外遇抛棄妻女,母親隨即離家,點出這是一個失功能的家庭,祖母代替父親成為家庭裡的英雄,是三姊妹的庇護者與教導者,因此庭園的梅樹是祖母的樹,成為這個家的核心精神,也守護她們。

母親以父親外遇為由傷心離家,幸依循「長姊如母」的社會期待代替母親成為烈士,扮演犧牲者讓她對母親的埋怨最深,嚴以律人,苛以待己。佳乃就像典型出生序裡的老二,與姊姊的競爭中喘不過氣,因此另尋他途,她兼具搗蛋鬼的角色。千佳是老么,雖然父母缺席,但有祖母與姊姊們的愛彌補,她得以在不匱乏中成長,但理解失功能家庭的困境,她同時扮演著小甜甜體貼姊姊們,成為幸與佳乃衝突時的化解者。

接到父親的死訊,三姊妹不知對離家15年的父親,該以何種心情回應,母親在父親外遇的事件中,以完全受害者的弱勢登場,佳乃記得父母爭吵,記得幸安慰悲傷的母親,童年回憶描繪原生家庭的圖像,失功能的家庭,剝奪了幸的童年,她強迫自己快速長大。佳乃在父母的經驗中產生對婚姻的不信任,電影以她開場,在年輕的男友屋裡起床,隨即回家吃早餐。愛情是她逃避女子宿舍壓力的緩衝區,卻不是她的婚姻歸屬。幸運的千佳只記得父親帶她去動物園的美好印象,她沒有在怨恨裡成長,但父親的缺席卻讓她產生補償作用,她心怡的不是偶像型男,而是父親、兄長型的暖男。

父親的喪禮中與同父異母的妹妹鈴重逢,在三姊妹父愛缺席的15年,鈴卻獲得父親的陪伴與被愛。為了照顧生病的父親,她像幸一樣代替了母親的位置,被迫結束依賴的童年。原本應是老么的她,反而不如千佳具有童真,千佳驚訝她在葬禮的表現好堅強,佳乃說至少比我們強。及時趕到的幸,立刻從經驗中判斷,陽子就像媽媽是婚姻中的依賴者,鈴才是照顧父親到最終的陪伴者,相同的童年背景讓她對鈴產生憐惜,脫口邀她到鎌倉:「我們四個一起住,我們的房子雖然很舊,但很大,也都有工作,養得起你。

幸為何收養鈴?將二位未成年的妹妹照顧長大的責任感,讓她責無旁貸的扛起小妹妺的養育角色。然而佳乃卻認為幸的作為是為了贏過母親姨婆提醒她鈴是「那個狐狸精的孩子」,換言之她的母親是讓自己的母親與三姊妹不幸的加害者。幸說:「兩者無關吧,那時她都還沒有出生。」雖是對鈴的體貼,其實是從孩子的視角說出了真相,大人的不負責任,卻讓孩子成為受害者,無辜的不只是鈴,三姊妹何嚐不是。

雖是血緣至親,然而鈴的出生畢竟成為自己人生的不幸根源,三姊妹真能毫無芥蒂的接納同父異母的妹妹嗎?是枝裕和借用旁敲側擊的方式舖陳,藤井對佳乃說你們一定很辛苦吧,畢竟是同父異母。佳乃說:「可是她性格很好。」藤井卻認為她應該是裝的,因為三姊妹決定放棄遺產:「現在對方連鈴都送走,真是賺到了。「患不均」總是比「患不寡」難以容忍,不公平、不甘心,成為我們過不去的坎。15年對家人不聞不問,身後三姊妹分文不要,卻增加撫養妹妹的負擔,不是太便宜婚姻的破壞者了嗎?功利主義總讓我們在斤斤計較中計算得失,但人性的價值卻不同現實主義的藤井只是證明了自己不會是佳乃的真命天子。

背負著父母的原罪,鈴雖感受姊姊們的善意,卻也小心翼翼的進入新家庭,不敢多談父親,更不能談母親。二之宮告訴幸,鈴是個健康又開朗的女孩,一直笑不停,馬上成為店裡的人氣王。幸才訝異,鈴在家裡是多麼的壓抑和忍受。即使父親常做給她吃的魩仔魚土司,她也不敢誠實表達,彷彿自己是奪走姊姊們父愛的兇手。

原生家庭的確是個微妙的牽絆,在父親的外遇事件中,幸扮演安慰母親的角色,對母親的傷痛應該體會最深,她卻與母親的爭執最多,並且成為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佳乃對父母親的印象只存在爭吵,或許影響她對婚姻的信任,然而她卻在愛情裡漂泊,對每段感情單向付出,犧牲與討好,就像父親的翻版。千佳對父母的婚姻幾乎沒有印象,她希望藉由鈴多了解陌生的父親,當鈴告訴她父親喜歡釣魚,我們赫然發現,即使沒有耳濡目染,她依然遺傳了父親的興趣。

外婆七周年忌時,母親意外現身,幸與母親的情結一觸即發,長久扮演犧牲者的幸讓我們看見她的委屈與辛苦,母親的不甘心也未曾隨著時間消失。典禮之後,母親提出賣掉老宅的想法,引爆與幸的衝突,幸說:「你別說那麼自私的話,你根本沒權力處置這個家,照顧庭院麻煩?你又沒照顧過。管理什麼?你一走了之又懂什麼。」小都說:「你幹嘛這麼生氣,我也只是在想該怎麼辦啊。為什麼你說話總是那麼過份,我也覺得很過意不去啊,還不是因為你爸外遇才變這樣。」

「受害情結」讓所有的人止步不前,佳乃敏銳的看出幸收養鈴除了血濃於水的理想,還有內在裡過不去的對母親不負責任的埋怨,「都是你害我的」,收養鈴好讓加害者生氣。而小都為何要賣房子,不也是對鈴「我的不幸都是你的母親造成的」反撲,擁抱創傷讓兩人相互傷害。無法寬恕,我們都只能在受害的情結裡受苦。

還好生活就是修復傷口的最佳醫生,長鏡頭裡的這個家,有著歲月靜好的尋常人生。是枝裕和的療癒方式總是離不開食物,竹輪咖哩、海鮮咖哩、魩仔魚吐司、釀梅酒。海鮮咖哩是佳乃對母親的記憶,輕描淡寫中點出母親依賴,缺乏耐心的個性。年幼的千佳卻只能記得外婆的竹輪咖哩,至於父親的魩仔魚吐司,那是鈴與父親共有的回憶,不同的食物,成為各自的成長風景,而釀梅酒則從外公的時代,即成為這個家庭共有的記憶與救贖。

就像坂下所說:「你有時會不會突然發現,自己當下所待的地方,其實並不屬於自己。」不確定鐮倉是否是自己的歸屬,不勝酒力的鈴藉著梅酒醉後吐真言,也讓姊姊們了解這個妹妹壓抑的情緒。幸與母親衝突之後,幸以「梅酒」與母親和解,有些問題,最好的解決方式不是找出答案,而是一種默契。就像55年的梅子樹,彷彿訴說著歲月,從盛年走到衰年,傳承了一代又一代,溫柔的提醒著,在歲月的洪流裡,沒有什麼事不能雲淡風輕。

幸與鈴在登山頂上終於釋放情緒,幸大叫:「爸爸是笨蛋。」鈴大叫:「媽媽是笨蛋。」向情緒告別,寬恕自己,她們終於可以敞開心胸擁抱彼此。

因為生命裡還有許多美麗的事物,就像父親所說:「美麗的事物依舊美麗,真令人開心。」那條風太載著鈴迎風而過的櫻花隧道,那個花火節,在船上唱快青春的年輕學子,或者在公司頂樓遙望天空的上班族,或者四姊妹在庭院裡,穿著美麗浴衣放煙火的歡聚時光。這些短暫卻美好的生活,需要洞見生命的真相才會珍惜。

所以幸說:「爸爸或許很沒用,但他或許真的是個體貼的人,因為他留給我們這樣一個妹妹。」原來在功利的計較之外,還有不同的價值,這個意外來到這個家庭的妹妹,不是負擔,而是父親留給三個姊姊的珍貴禮物。

(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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