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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0 00:45:01瀏覽9128|回應0|推薦8 | |
《過境情謎》改編自安娜〮西格斯的《過境》同名小說,由熱愛文化研究的導演克里斯汀〮佩佐執導。一如佩佐過往的改編風格,從不安份忠於原著,他不認同西格斯的共產黨身份,也無意複製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歷史,他感興趣的是馬賽這個城市,具有「過境」功能與意涵的港口。過境原本只是個人地景的移動,功能可能是娛樂、人際、經濟因素。然而某些歷史性的時刻,它卻成為政治圖騰,主宰個人命運,甚至生死。 對西格斯而言,1940年的馬賽操控著反納粹者、猶太人、共產黨人絕望與希望之鑰。對佩佐而言,他所關心的馬賽卻是此時此地,眾多逃往歐洲的難民滯留馬賽,前途茫然,命運依舊在希望與絕望中飄蕩。 佩佐再製西格斯的文本,運用後現代手法將敍事與年代重新拼貼,將文本去脈絡,留下人的故事與旁觀的城市,而城市的代言者,佩佐安排了小酒館的酒保,以旁白貫穿全場。 主角蓋爾是個共產黨員,接下送信給德國作家維德爾的任務。維德爾住進巴黎旅館之後便失去音信,蓋爾假冒住房,向女服生要求要有晨光、小鳥跟花園的房間。由於西格斯原作以散文風格呈現,佩佐刻意保留敍事的節奏與詩意,也讓情緒的流動更沉痛。 女服務生說維德爾來到旅館時如在風中顫抖,維爾德的恐懼、憤怒與非住這間房不可的固執,反應了飽滿的壓力,焦慮、不知所措,甚至不知何去何從的挫敗與絕望。無法抗拒愛的女服務生答應讓他待一晚,隔天他卻割腕自殺,旅館通知警局處理後續程序,屍體火化,連墓碑都沒有。在這樣的時代裡,一個人的死亡如此輕易。蓋爾對作家並不熟悉,他只能帶走他的行李包,回去覆命。 大搜索開始進行,蓋爾和漢斯到處躲避,漢斯腿受傷,蓋爾不離不棄照顧他。這天他打開作家的行李包,閱讀作家的書,發現那是他的母語,那曾經是他的母親用來安撫他的話語,為了讓生氣暴躁的他安靜下來,語言連結了作家與他彷彿成為故人。 維爾德不只是個作家,並且參與革命,蓋爾在他書中讀到相同的處境,明白在龐大政治體的迫害下,他們無能為力,瘋狂的反抗作為情非得已。背包裡有二封信,一封是出版社寫給作家,雖盛讚他的書卻為無法出版而道歉。這正是西格斯的道德反思,明知正確的事,但在現實考量下卻不得不退縮,而這樣的選擇並非功利計算,是對恐懼的防衛,在道德上應該苛責嗎? 另一封信似乎是維德爾的妻子所寫,信中要他別等了,說兩人生活已結束。佩佐的敍事都在「虛」與「實」中流動,觀眾無法得知具體全貎,只能在拼湊中詮釋,作家原本可以申請移居美國,因在書中洩漏美國中情局介入阿梅尼亞工會成員槍擊案,令自己處境為難,轉而計畫移居墨西哥,卻因妻子琵琶別抱,將他抛棄,深愛妻子的作家,加上書的出版受阻,婚姻、事業、前途皆落空的絕望下,終於走上絕路。 然而蓋爾想起保羅要他轉交的信,一封來自墨西哥駐馬賽領事館,信中確認墨西哥核准維德爾定居申請,他可以去領取簽證與旅費。另一封信是他太太寫給他的,要他別猶豫,她在馬賽等他來。「快來吧,我的愛」、「讓我們在墨西哥展開美好新生活」,前後矛盾的態度讓蓋爾不解,瑪麗對維爾德的愛是真或假。 漢斯因為感染身體撐不下去,靠在蓋爾身上死去。蓋爾趁機逃走,隔天到達馬賽。人們對疲憊不堪,衣衫襤褸的蓋爾視而不見,彷彿只剩凝視自己苦難的力量,佩佐以第三人稱敍說城市的闖入者,充滿意識流卻如詩的節奏。而下一秒:「她拍了他的肩,他轉過身來,就在那時他看見了她。她盯著他,輕輕搖頭,然後轉身離去。他看著她離去,她優雅的黑大衣,精心挑選的鞋。疲憊的步伐,她再次轉頭看他,凝視他一會,才邁步離開,此時一輛警車鳴笛,接著又一輛,是突襲行動,他立刻跑開。」 無論巴黎或馬賽,他都是逃亡者,只能躲藏。戰戰兢兢、惶惶恐恐,他在這個城市裡尋找渺小的生存機會。而瑪麗卻以鮮明的符號穿梭在馬賽的街道上,快速的步伐,紅色高跟鞋,清脆的足音,她的專注與無畏吸引了蓋爾的視線,也佔據他的心,讓他陷入情不自禁的愛戀。 鼓起勇氣將漢斯的死訊告訴梅莉莎和德里斯,丟下悲傷的母子,蓋爾轉身離去,一種無能為力的認命。馬賽的旅館幾乎家家客滿,說明想要離境者人滿為患。蓋爾需要安靜可藏身的地方,他沒有居留證,將身上所有的錢用來預付一周費用。飢腸轆轆的他睡了一覺之後,決定把作家的遺物帶去墨西哥領事館, 也許可以領到一些錢,貧困與肌餓將他逼到生存最底限,雖然整個城市籠罩著危險,他已顧不了,只要活著總有出路。 領事館擠滿待候簽證的人,其中不乏中產階級,卡拉卡斯樂團指揮家,帶著狗的設計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說自己與死亡擦身而過,而現在他們只求一份過境簽。蓋爾陰錯陽差的被承辦人誤認為維爾德,領取二份船票二份簽證,以及一張現金匯票,三周之後他就可以搭船離開。承辦人說他的太太幾乎每天都來問你的下落,她不停的哭。蓋爾說是瑪麗離開我的,承辦人說:「誰會先遺忘?是被抛下的男人,或者離去的女人?」 當他把匯票兌現,坐在咖啡館的窗邊,吃著溫熱的瑪格麗特披薩,喝著冰涼的粉紅酒時,瑪麗的身影迅速出現,可是當蓋爾與她視線接觸,她便迅速轉身離去。蓋爾追出門,人潮如流水的街道已不見身影。是實是虛,蓋爾似乎難以分辨,但他明白她的身影已是他愛戀的符號。 現在開始他是維爾德,為了生存他必須扮演虛假的身份,換言之馬賽是他的希望城市,但也讓他失去真實的身份,他還能擁有自我嗎?因此對瑪麗的愛戀成為自我的真實情感。除了瑪麗,還有德里斯,他放不下。 他去看德里斯,陪伴生病的男孩,幫他修好收音機。梅莉莎回家聽到收音機傳的歌,蓋爾說母親常放這首歌讓他去睡覺:「蝴蝶回家了,小熊回家了,鱈魚游回來了,大象快回家,螞蟻趕回家,燈已點著,一天已飛逝,丈夫與妻子都回家了。」再唱一次他哽咽了,音樂在他腦海中縈繞,他趕回旅館把歌詞完整書寫下來,就像完成陪伴男孩後回到家裡安歇。 大掃蕩引發旅館騷動,大家看著被抓的婦人,哭喊的孩子和丈夫,袖手旁觀但心中羞恥,應該同理卻為抓的不是自己而鬆口氣。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當生存匱乏,生死懸於一線,人還能將道德奉為上位嗎? 隔天他去接德里斯,男孩帶他到海邊風沙漫天的市集。他能做的就是在這風沙目迷的人世間,珍惜短暫的相遇與情誼,給予男孩一點如父的溫情。 蓋爾再度接受領事館詢問,承辦人質疑《新邊境》是共產黨報紙。蓋爾說我沒有參與。承辦人問他為何選墨西哥不到美國,你認為他們會歡迎共產黨員嗎?蓋爾說我沒有參與。承辦人問他去墨西哥以何為生,他說學技術當收音機電視維修技師。承辦人問他不想繼續寫文章嗎?他說不想,承辦人說但作家就是要寫文章啊。蓋爾說了一段童年的經驗,校外教學之後作文就是「校外教學之旅」,放假之後作文就是《假期中我做了什麼》或者《假期中最棒的事》,耶誕節之後作文就是《我的聖誕節》,所有的經驗都只是為了寫篇學校作文,至於他和待過集中營的作家,那麼多恐怖的經歷,都只是寫作的材料,集中營、逃亡、死亡、戰爭,我不想再寫任何學校作文了。承辦人說從你口中說出,真是沉重的告解。 藉著蓋爾之口,佩佐重現西格斯對道德的沉重批判,所有的苦難只有當事人才能深切體會,他人難以同理。我們以為的同情,不過只是為了收集名為苦難的作文材料,何等諷刺。然而不同於西格斯,佩佐賦予了更豐富的意涵,這是蓋爾最真實的自我表達,不是維爾德,是以蓋爾的真實自我。 蓋爾從領事館回到咖啡座,發現德里斯沒有動桌上的冰淇淋,原來他擔心蓋爾離開。蓋爾向德里斯解釋他不得不離開,他想擁抱他安慰他,向他解釋為何必須離開,但德里斯卻推開他說:「你們去吃屎。」德里斯說的是你們,記憶中父親去了領事館,再也回不來了。他不明白領事館為何總把他所愛的人帶走。蓋爾也不知道該如何讓他明白,他不得不逃離。 李察是個醫生,也是瑪麗外遇的對象,他愛瑪麗,計劃和她一起到美國。蓋爾向領事館要求加上瑪麗的過境簽,他對承辦人說我想跟我太太一起移民。承辦人說你幾天前還不想,現在你跟我談真愛?他問作家最後的作品寫的是什麼?蓋爾說:「一個男人死了,他被登記下地獄,在一扇巨大的門前等待,等了一天二天好幾星期、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終於另一名男子經過他身旁,等待者開口問他,我登記要下地獄,你能幫我嗎?另一名男子將他從頭看到腳,他說先生,這裡就是地獄。」 「誰會先遺忘?是被抛下的男人,或者離去的女人?」被抛下的人墜入地獄,還是離去的人先入地獄。顯然對西格斯而言,殊途同歸。瑪麗跟他走,李察成為先走的人。可是喝完李察準備的餞別酒,瑪麗卻對蓋爾說要她要留下來,她不跟李察走,也不跟蓋爾走,蓋爾問她留在這裡做什麼?她說找我老公。蓋爾說你老公死了,瑪麗說他沒死。無論李察或蓋爾,都只是瑪麗的一時情迷,她的真愛自始至終只有維爾德。 李察沒走成,一群法國警官占據船艙,他被迫下船。李察感到萬念俱灰,無論瑪麗如何安慰他都沒用。蓋爾的腦海浮現他對德里斯唱過的歌,他從來沒覺得這麼冷過。他在這個城市是為了過境,再過幾天他就可以達成目標。為何他覺得寒冷?因為這個城市裡有瑪麗,有德里斯。瑪麗是他的愛戀,德里斯是他的親情。他本來以為留下是地獄,然而現在離開似乎也看不見天堂。 他去找德里斯和梅莉莎,但他們已經不在,屋裡擠滿不認識的中東難民,這是現今歐洲的狀況,自身難保的蓋爾,如何守護比他處境更難的移民?帶狗的女建築師無預警的出現在他身邊,她請他喝酒,她不是想聊天,只是不想一個人吃飯。喝完咖啡後他們一起在黃昏裡散步,聊到名為魯迪里奇奧迪的建築師,走到他設計的行人橋,完美聯結潘尼爾區與舊堡壘。她說來馬賽前,就期待看到這座橋。他們共享一支煙,蓋爾說他此刻感到非常放鬆,可以忘卻瑪麗,一切寧靜清晰。然而當他轉身卻不見女建築師,她選擇從完美的行人橋跳下去。在人生最終的絕望時刻,她以身為建築師的堅持,結束生命。 瑪麗改變主意要跟蓋爾離開,隔天蓋爾到領事館拿文件,再三個小時船就要開了。他從領事館的窗口往外看:「晨光照射街角,她以手遮眼,擋住陽光,此時他想起德里斯。他也曾坐在那,冰淇淋一口都沒吃。」前往港口的計程車上,她在車上談起蒙特婁號,原來她跟他走,是因為她以為丈夫會在船上。蓋爾說他不會站在欄竿前。瑪麗說:「他會在那裡,而他會原諒我,你會喜歡他。」他明白了,瑪麗的真愛只有她的丈夫,他是虛假的,而現在他的虛假身份也可能被揭穿,於是他把船票給了李察。拿了李察的五千元,他打算尋找其他離開的方法。 可是李察和瑪麗搭的蒙特婁號遭水雷擊中,船沉了沒有生還者。蓋爾不接受瑪麗發生不幸,日日坐在酒吧裡等候瑪麗。以為幸運離開的李察卻葬身海裡,無法離去的帶狗的女人,埋身在這個城市裡。馬賽雖是過境之港,卻無論境裡境外都看不見希望。因此,蓋爾等候的是瑪麗的身影,或者是絕望者的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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