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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5 10:53:15瀏覽3438|回應0|推薦8 | |
《燃燒女子的畫像》是瑟琳席安瑪自編自導的作品,電影主要角色由四位女性演員擔綱,形成一部特殊的女性視角電影,女性導演、女性演員,兩位主角瑪莉安與艾洛伊茲的關係是畫家與模特兒,觀看與被觀看成為兩人存在的關係,「凝視」也成為電影辯證的母題。 電影開場瑪莉安在風浪飄搖中搭船前往不列塔尼半島,她是一位年輕畫家,中途海浪將她的畫布捲進海裡,瑪莉安奮不顧身躍入海裡救回。這一幕打破了女性特質的刻板印象,瑪莉安並非柔弱膽小的傳統女性,而是勇敢、果斷並且意志堅定的獨立個體。 接受伯爵夫人委託為她的女兒艾洛伊茲畫肖像,是瑪莉安此行目的,畫作完成後將送到米蘭,代替艾洛伊茲相親之用。為何年輕的瑪莉安屏雀中選?原來艾洛伊茲不願意被畫,磨垮了男性畫家,伯爵夫人改絃易轍,轉邀瑪莉安為艾洛伊茲作畫,但要她以女伴身份,暗地觀察作畫。至於為什麼是瑪莉安,原來伯爵夫人的婚前畫像,是瑪莉安父親的作品,米蘭是伯爵夫人懷念的家鄉,艾洛伊茲的求婚者也是米蘭人,伯爵夫人期昐這段婚姻可以讓她有機會重回家鄉。這段過程牽引出電影敍事的主題:「凝視」的角度。西方將視覺藝術的「觀看」視為一種權力,《燃燒女子的畫像》以肖像畫做為故事發展的目的,觀看自然是個重要的議題。 1936年法國精神分析學者拉岡提出兒童視覺突變的鏡像理論,他認為「鏡像」是塑造自我的第一階段,拉岡認為當主體透過鏡像來認識自己,其實是藉由他者才認識自己的存在,然而這種鏡像的自我認同並不真實,而是一種鏡中幻象。拉岡將此觀看的關係稱為「凝視」,就像戴上「集體潛意識」眼鏡,是一種符合社會規範的觀看,拉岡認為當整個社會都戴上同樣的眼鏡時,那副眼鏡本身就是凝視,而那副眼鏡長久以來都依附在父權的關係中運作。 電影理論家莫薇將凝視運用於電影分析上,她認為電影中的女性形像是「被男性觀眾所凝視的女性」,以男性導演、男性演員、男性觀眾為主體的電影文化,所塑造出來的女性經常是溫柔、弱小、性感,並且等待男性救援。當社會以鏡像的集體凝視觀看女性,女性也可能以同樣的期待認同自己,表現自己。 伯爵夫人便是遵從此一父權規則的被凝視者,她的畫像做為婚約的先行,暗示她的婚姻是服從父親的安排。畫家是瑪莉安的父親,肖像畫的形像是由男性的視角來完成,伯爵夫人說:「那幅畫像比我先到,我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發現自己面對牆上自己的影像,她在等我。」那個鏡中的自我認同早已等在那兒,她只是依照父權規則的安排,宿命的接受自己的命運。 因此伯爵夫人是認同父權運作的,並且成為父權再現的行使者,她對艾洛伊茲的安排,都是依照父權社會的規範,但艾洛伊茲卻不認同。瑪莉安問艾洛伊茲為何不肯被畫,伯爵夫人回答她不願接受這段婚配。艾洛伊茲不願接受婚配並非反對婚姻對象,而是不願意由他人決定自己的婚姻。艾洛伊茲的叛逆其實是在表達反父權的內在意識,也就是她的自由意志。 反父權的並非只有艾洛伊茲,她的姐姐才是這段婚約的主角,卻選擇墜崖而死,女傭蘇菲說她走在她身後突然消失,接著便摔的粉身碎骨,所以她覺得跳崖是她的選擇,因為她沒有慘叫,顯然她以死亡明志。如此決絕的作為,仍然沒能改變伯爵夫人的父權思維,她安排艾洛伊茲替補,但加強控制她的行動。其實艾洛伊茲和姊姊不同,瑪莉安和她第一次見面,從後追上狂奔的她,艾洛伊茲說我早就夢想這麼做,瑪莉安問死亡嗎?艾洛伊茲回答奔跑。這段對話說明艾洛伊茲追求自由,並非死亡。死亡與自由都是存在主義的終極關懷,卻有消極與積極的不同意義。 母親難道不懂艾洛伊茲的期待?瑪莉安說艾洛伊茲是憤怒,並非傷心。伯爵夫人說她怎麼可能不懂她的怨氣,但她想念20年沒回去的米蘭,她希望瑪莉安告訴她米蘭很美麗,生活也會比較愜意,她並非為了幫她安排門當戶對的婚姻對象,而是想帶她到別的地方。 生活在父權社會的伯爵夫人並非沒有自覺,她卻以為解決問題還是必須依附婚姻。無法面對真實自我的她雖然擁有富貴光鮮的地位和生活,卻不快樂,她說她多年沒笑了,瑪莉安卻讓她笑了。瑪莉安說我什麼也沒做,伯爵夫人說:有你在,兩個人才好笑的起來。兩個人是因為瑪莉安是個獨立的個體,當我們無法走出依賴與控制的依附,無法和別人產生尊重平等的親密關係。 可是瑪莉安無法明正言順以畫家及模特兒的關係,進行「模仿」繪畫。她只能偷偷觀察,再私下憑著記憶構圖。換言之瑪莉安對艾洛伊茲的凝視更接近窺視,沙特描述從鑰匙孔偷看別人的經驗是:「在世界上純然失去自我的一種模式,使自己醉倒在事物之中,有如墨汁落到吸墨紙一般。」 瑪莉安在偷窺艾洛伊茲必須記下細節,一定要畫出耳朵,要研究耳廓。色澤必須溫潤而有透明感。她用繪畫技巧在記憶而非自我,她要完成伯爵夫人交代的任務,這時的瑪麗安,仍是父權的行使者。只是她在窺視艾洛伊茲,艾洛伊茲也在窺視她,沙特認為當我們意識自己成為被窺視者,覺察模式就產生了本質上的改變。「因為別人看到我,所以我也看到我自己,我經驗到我自己就好比別人眼中的客體。」 瑪莉安問艾洛伊茲覺得姊姊想死嗎?艾洛伊茲說她最後信一直在道歉,因為讓妹妹承接她的命運。為了完成肖像畫,瑪莉安為艾洛伊茲爭取單獨外出的機會,她說你明天就自由了,艾洛伊茲問她自由就是一個人嗎?她想去修道院聽聖樂,她說她只聽過風琴彈奏,瑪莉安驚訝她沒有聽過交響樂演奏的經驗,艾洛伊茲要她描述交響樂,她說音樂不容易言傳,她嚐試以鋼琴說明,為她彈奏維瓦第四季交響曲裡的「夏」第三章情緒與故事,但她記不全,於是對她說你以後會聽完的,米蘭是音樂之都。敏銳的艾洛伊茲立即防衛回她我迫不及待,此時即使她們相互凝視,仍處於父權控制之下。 單獨外出之後,艾洛伊茲說:「我獨處時感受到你說的自由,卻也感受到你不在。」她的自我覺醒了,她感受到自由與獨立的關係,也理解獨立之後與他人連結的重要。 就像鏡像般艾洛伊茲的自覺也啟發了瑪莉安,她向伯爵夫人要求將完成的作品先給艾洛伊茲看,並說出自己的身份。坦承之後艾洛伊茲對肖像畫不滿意,她表示畫作缺乏真實,她說這幅畫跟我有距離感,我能理解,但跟你也有,我就覺得悲哀。 這段對話點出重要的母題:觀看的視角。瑪莉安的創作不是為了自我,而是為了完成伯爵夫人的父權任務,因此她採取男性的凝視模式,她說:「肖像畫有通則慣用手法、概念。」而非我的感覺、想法。而瑪莉安卻提供了女性的凝視視角,你只能憑著記憶畫我,因此跟我有距離可理解,但你放棄自己的主體性,以父權視角凝視,所以這幅畫跟你也有距離。 艾洛伊茲的話敲醒了瑪莉安,她毀了畫,向伯爵夫人要求重畫,同時艾洛伊茲也同意當模特兒。伯爵夫人給她們五天,讓她們完成畫作。伯爵夫人離開,陰性視角的凝視正式取代父權視角的凝視。 包括女傭蘇菲在內的三個女孩擺脫父權的規範,展開平等、尊重的相處模式。蘇菲懷孕打算墮胎,二個女孩沒有任何批評,參與她的行動計劃。三人分攤家事,沒有階級之分。三人一起玩牌,歡樂發自真心。暫時擺脫父權控制,她們擁有短暫的女性自主。 瑪莉安終於從偷窺轉成正式凝視,她對艾洛伊茲說:「當你動搖時就會有那個手勢。當你窘迫時,你就咬嘴唇。當你氣惱時,你就不眨眼。」艾洛伊茲說我們立場相同,如果你看著我,我也就看著你:「你如果語塞,就摸額頭。當你失去冷靜,你就挑眉。當你感到困擾,你就用嘴巴呼吸。」 拉岡認為凝視並非觀看,觀看時認知主導我們,但凝視是感性的,凝視看不見視線之外之物,因此凝視的同時,慾望受到視野的匱乏感而激起,瑪莉安眼中的艾洛伊茲不只是她的模特兒,而是慾望的對象。艾洛伊茲同樣凝視瑪莉安,瑪莉安也不只是她的畫師,而是激情的對象。在凝視中,她們完成了情感的交流,繼而產生愛慕。 但是擺脫父權意識談何容易,瑪莉安突然意識到,肖像畫完成也就意味著必須把艾洛伊茲交給別人,她突然感到喪氣。艾洛伊茲也生氣了:「真差勁,你稍微擁有我就怨起我來。你沒站在我這邊,你為我接下來的婚配而怪我,你不支持我。」艾洛伊茲說她以為瑪莉安是勇敢的,瑪莉安也說她也以為艾洛伊茲是勇敢的。艾洛伊茲問她是否希望她抗拒,瑪莉安否認。她們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成為理想主義者,導演也無意引發對抗父權社會的慘烈革命,但至少她們成長了、改變了,也擁有自覺。 瑟琳席安瑪以奧菲斯及妻子尤麗提西的典故完成瑪莉安與艾洛伊茲的愛情見證。奧菲斯是太陽神阿波羅和謬斯女神卡利歐碧的兒子,他擁有極高的音樂天份,不僅能譜曲作樂,並能彈奏優美的七弦琴。當他一路彈著七弦琴,優美的琴音,讓山川鳥獸都為之動容。美麗的水神尤麗提西也被他的音樂吸引愛上他,不久他們便結婚了。有一天尤麗提西去找奧菲斯時,走過草叢時被毒蛇咬傷,毒發身亡。奧菲斯非常悲傷,抱著琴勇闖地府,以優美的琴音打動冥王黑帝斯,黑帝斯答應讓尤麗提西重返人間,但告誡奧菲斯離開地獄前千萬不可回頭。 奧菲斯一路向前走,即將走出地府之前,他掛心妻子是否緊跟在後,於是回頭確認,這一回頭尤麗提西墜回冥界的無底深淵。悲痛欲絕的奧菲斯自我放逐,不幸死於色雷斯女人手裡,繆斯女神將他安葬後,七弦琴化作蒼穹間的天琴座。 瑪莉安和艾洛伊茲、蘇菲一起朗讀奧菲斯的故事,蘇菲激動不解:不是叫他不要回頭嗎,為什麼還要回頭,明明可以選擇,為什麼放棄選擇?瑪莉安說也許這是詩人的選擇,不是情人的選擇。他選擇回憶所以回頭,回頭意謂永久分離,但美好的回憶不會因分離而遺忘。艾洛伊茲說也許尤麗緹西「說出最後的道別,幾乎還沒傳到他耳中,便重新落入無盡深淵。也許是她說了『轉過來』」。也許不是奧菲斯的選擇而是尤麗緹西的選擇,那一句轉過來的內心召喚。 伯爵夫人回來,重新帶回父權社會的控制權。瑪莉安必須離去,當她跨出門口時,艾洛伊茲在後面喊了一句:「轉回來」,瑪莉安轉身回應她。她們各自聽從內心的召喚,瑪莉安完成詩人美好回憶的選擇,艾洛伊茲完成尤莉緹西愛的召喚的自我抉擇,即使在無能為力的父權體制裡,她們依然用自由意志,捍衛自己的主體意識。 多年後在畫展中,一位藝評家對瑪莉安的作品奧菲斯表示肯定,他說她的父親畫奧菲斯都畫他轉身之前或者尤麗緹西死時,而瑪莉安畫的卻是奧菲斯轉過身,彷彿在道別。藝評家不知道瑪莉安藉由主體的表達展現了她和父親不同的性別凝視。 接著在展場中她看見艾洛伊茲的另一幅肖像畫,那是已為人母的艾洛伊茲,她手上拿著奧菲斯,手指那一頁正是瑪莉安為她畫的自畫像。她沒忘,她們擁有美好的回憶。 在米蘭,瑪莉安又見到艾洛伊茲,在音樂廳的包廂席中,瑪莉安遠遠凝視著艾洛伊茲,艾洛伊茲沒有看見她。但是她在聆聽韋瓦第的四季交響曲,她的表情隨著「夏」的音樂變化,就像瑪莉安所說她終於聽見完整的音樂,超越父權婚姻的限制,她看見自己想望的世界,在她和瑪莉安共有的米蘭。 她的凝視穿透音樂,到達瑪莉安身上,在回憶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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