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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4 13:18:03瀏覽1301|回應0|推薦10 | |
(雷文慎入) 《殺人回憶》是韓國導演奉俊昊依據「華城連環殺人命案」改編,這是發生於1986年至1991年京畿華城郡附近鄉間的連環姦殺案,兇手殘忍殺害十名夜歸女性,僅有一名倖存者。受害年齡由71歲到13歲不等,兇手行為變態,強將異物塞入死者下體,桃子、原子筆、襪子、餐具等,並以衣物勒斃。雖然警方在命案現場採集到部份體證,但30年前南韓尚無DNA鑑識實驗室,也缺乏科學鑑識技術,始終未能將兇手緝捕歸案。 開場直接切入1986年第一起事件命案現場,奉俊昊的手法令人大開眼界,重大刑案現場沒有封鎖線,不見制服警察,沒有圍觀民眾,也沒有忙碌的鑑識人員。觀眾看見的是一幅悠閒的農村風景,首先出現的是稻田裡小男孩的臉,明明屍體近在咫尺,小男孩卻事不關己,視線從他注意的昆蟲轉到由遠而近的刑警身上。 朴杜文的進場也沒有其他刑事案件的緊張感,搭著牛車晃悠悠到達命案現場,後面緊跟著一群看熱鬧的小孩,衝進稻田追搶物證,來不及阻止的朴杜文遠遠喝斥。受害者的屍體棄置在水溝裡,杜文彎身察看,小男孩緊粘著他趕也趕不走。眼見保持現場已變成笑話一場,杜文轉頭揮趕孩子們離開,小男孩如鸚鵡學語般,模仿他的一舉一動。 短短的開場,奉俊昊簡易的素描了封閉鄉村的父權運作。純樸農村十年難得遇見一件大案,變態命案無法連結鄉民的現實感。警察辦案依據經驗直覺,既無紀律也無章法,沒有封鎖的現場小孩滿場跑,耕耘機任意壓過物證,鑑識人員姍姍來遲,執法雜亂無能,卻不是哪個人或哪個單位的問題,而是威權社會的運作習慣,就像男孩的模仿行為,由上而下的複製文化。 小鎮警察是威權體制裡的一環,朴杜文和曹容谷就是典型代表,杜文自認有一對巫師眼睛,能辨識罪犯,辦案憑直覺,手段草率粗暴,為了口供栽贓也無妨。曹容谷則在辦案慣性與衝動個性中形成制約反應,依賴暴力偵訊。兩人隨著情緒起舞,卻合理化那是正義,他們就像活在南韓威權體制裡的官僚,不明白風起雲湧的示威、學運即將瓦解舊時代,而他們將被淹沒在時代的浪潮裡。 相對於杜文和容谷的新時代刑警,是當時仍名漢城的首爾調派而來的徐泰潤。朴杜文和徐泰潤不打不相識,誤會解開後杜文對泰潤說:你身手這麼爛怎麼當刑警?泰潤回他:你辨別罪犯的眼力這麼差怎麼當刑警?文化落差區別了城鄉距離,也區別了二人的辦案認知。鄉下刑警迷信體力,經驗是跑出來的。都市裡的刑警相信腦力,辦案需要理性、需要科學、需要證據。 杜文認為小地方用腳就可以辦案,阡陌相通、雞犬相聞,就像六度分離,翻幾層人際就能找到真兇。所以當雪英告訴他烤肉店的弱智兒子白光浩,成天跟蹤第二位被害人李香淑,他立刻動手抓人,並且逼他認罪,即使沒有明確物證。 容谷比杜文的模式更簡化,杜文雖然強調知覺感官,卻還有自己的價值觀,他對正義的解讀是寧可錯殺也不能縱放。容谷只有目的與手段,杜文要光浩認罪,容谷便施以拳腳,以暴之手段達成認罪目的。簡化的行為與失控的情緒,讓他失去思考能力,也失去價值判斷力。 不同於鄉下刑警,徐泰潤堅持理性辦案,他分析資料,收集證據,對照命案間相關的蛛絲螞跡。但泰潤的前衛在舊時代裡不被理會,只是隊長和杜文不知道,新的浪潮已襲捲而來,屬於他們的時代即將走進歷史。調查組改編,隊長更換。學運示威越演越烈,大批警力被抽走,農村連續殺人案入陷入膠著。 新隊長上任,杜文使用掛圖結結巴巴做簡報,說明這位新隊長不同於上任隊長,他和泰潤都是空降部隊,他們不屬於舊時代,他要求證據,理性思考。隊長詢問二位受害女性有無共同點,杜文說她們都單身,容谷說她們都很漂亮,泰潤則說命案都發生在下雨天,還有她們都穿紅衣服。奉俊昊以幽默的小橋段區別直覺和理性刑警的反應模式,但隱藏的意涵則是父權思維的意識形態。連續殺人是變態心理學的範疇,現實社會有個變態殺手殘忍奪人性命,足以令社會動盪不安,這是何等重大刑案,為何遲遲無法偵破。表面上國家機器投入人力資源看似不少,效益卻不彰,為什麼? 因為是女性,父權社會被物化的弱勢者,所以杜文、容谷只能說出單身、漂亮的刻板象徵。趙秉順以兇殺新聞意淫,跑到樹林自慰,而賢順的失蹤甚至沒有和連續殺人案連結,所以當泰潤表示有第三名受害者,他可以在二天之內找到屍體。杜文和容谷對泰潤的說法不以為然,以看好戲的心情袖手旁觀,沒想到泰潤真的找到屍體,這段過程鬆動杜文的意義基模,翻轉了他的觀點,他開始認真看待理性辦案的重要性。 杜文問泰潤為什麼要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泰潤說來抓兇手。杜文說首爾有比美國大嗎?美國領土很大,聯邦調查局不用頭腦管不完,但韓國很小,用腳辦案就好,你應該去美國。換言之需要辦案新觀念的是美國這種文明的大國家,泰潤的新思維對舊時代的韓國太前衛了。 果然費玉打扮成紅衣女子誘捕無功,兇手沒有中計,命案卻再度發生,行兇路徑就像泰潤所推斷,在工廠發生拖行四百公尺,現場沒有留下指紋等物證。杜文為了尋找無陰毛的嫌犯勤跑澡堂,這項改變暗示他開始認同泰潤的辨案模式,但舒適區畢竟難以跨越,他的推論仍然相當非理性。 同時費玉發現電台點歌節目在兇案發生當天,都有人點播傷心情書這項線索。泰潤認為這是兇手的行兇儀式,於是積極追查。雪英問杜文他在找沒有陰毛的人,首爾來的那個人在做什麼?杜文說他在研究流行歌曲。再一次奉俊昊以幽默的橋段說明兩人不知不覺由異而同,走向交集。 杜文、容谷與泰潤埋伏抓到在樹林裡自慰的趙秉順,杜文和容谷仍舊以脅迫及暴力老方法逼供,趙秉順不堪壓迫下俯首認罪,隊長對容谷使用暴力大怒,容谷無法理解時代不同了,他以為理所當然的過去已昨是今非。 潤泰前往女中調查廁所事件,遇到女學生南珠,因為南珠被小石頭刺傷,他幫她貼上OK綳。隨後他循著線索找到連續殺人命案的唯一倖存者。可惜她沒看清楚兇手的臉,只知道他的手很軟。 廣播電台傳出傷心情書的點播,彷彿兇手對警方的示威,隊長向上爭取支援得到的答案卻是,警力被派去鎮壓水原市的示威了。在救援不及的情況下,再度犧牲一名女性,這時電台查到寄明信片的點播者朴憲喬,泰潤和杜文迅速將他逮捕。朴憲喬不同於以前的嫌疑犯,他冷靜沉著,並敢挑戰權威,他對泰潤說這個鎮上連小孩都知道你們拷打無辜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會跟他們一樣。 朴憲喬強勢的挑釁引起容谷的衝動施暴,隊長氣的將他踢下樓梯,並對他下了禁令,不准他再進偵訊室。隨著威權瓦解,媒體成為強大的第三權,暴力逼供隨時都可能成為媒體炒作的新聞,這是隊長的忌諱。可是容谷卻無法理解,一直以來他的作法都一樣,為什麼以前可以,現在不可以?容谷沒有能力走出舊時代,也無法理解新時代的文化。 他是個刑警,執行正義是他的職責,他以為抓到犯人就是正義的實踐。然而正義究竟應該:「寧可錯殺,也不縱放一人。」或者:「寧可縱放,也不錯殺一人呢?」在真實的《華城連環殺人案》中,警方為求績效,讓尹姓男子坐了二十年冤獄,對於無辜者何其不公﹗但是如果把真正的兇手放走,是否又增加更多無辜的生命受害?活在父權時代的容谷,顯然無法以二分法找到出路。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卻因光浩的反擊,造成截肢命運。這是他的悲劇,也是走不出舊時代的所有人的悲劇。 但是帶著新時代思維的潤泰,結果卻和杜文一樣殊途同歸。即使循著證據、線索找到一線希望,關鍵時刻卻總是撞牆。雖然30年前已有科學辦案的觀念,但就像杜文說的那是FBI的專利,遠遠落後的韓國鑑識技術,無法提供潤泰即時支援。威權體制的僵化習慣,更讓理性辦案左支右絀。一再徒勞無功,使得理性的泰潤漸漸失去耐心。明明所有的跡像都指向朴憲喬,偏偏不能將他定罪,情緒失控讓他說出根本不需要證據,強迫他寫下口供就可以了。杜文對他說你變了很多,泰潤變了,他變的像杜文,但杜文也變了,他變的像泰潤,在新舊時代的轉變巨輪下,他們卡在其中,進退不得。 在可能是兇手目擊者的光浩發生意外之後,所有的線索俱斷,只剩朴憲喬了。這時鑑識科在現場證據中收集到兇手的精液,可是30年前的韓國尚無DNA檢驗研究室,必須送到美國鑑識。隊長說如果與朴憲喬吻合,遊戲就結束了。對警方而言,那是最後一線希望,然而檢驗耗時,朴憲喬必須被釋放,泰潤日夜盯著朴憲喬,卻仍被他逃脫,命案再度發生,這次兇手選擇非雨天做案。 受害者是女學生南珠,泰潤悲憤莫名,他的情緒失控了,不管理性證據,他決定以私刑制裁朴憲喬,杜文即時趕到帶來美國DNA鑑定報告,報告證明朴憲喬和兇手並非同一人,泰潤卻不願相信,一直以來他所堅持的理性辦案觀念崩解了,他寧願選擇杜文的直覺模式,相信兇手是他,報告是假。 杜文在泰潤動用私刑前阻止他,他抓住朴憲喬,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他想用巫師般的眼睛判斷真假,但無論如何凝視,他都看不出來。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認同泰潤的理性原則,再也無法以感覺自欺了。 時間跳到2003年,杜文離開刑警工作,轉職成為業務。這天出差經過京畿道,他忍不跳下車走向開場的稻田,第一個命案現場,同樣彎腰看向空無一物的水溝。不知何時路旁來了一個小女孩,女孩問他看什麼?她說不久前有個大叔也在看這個洞,她問他看什麼,他說很久以前他在這裡做了某件事,所以回來看看。 小女孩不同於小男孩,不是複製父權模式,而是對真相好奇,這是奉俊昊寄予未來的希望嗎?杜文問他那個人的長相,小女孩說有點平凡,就是很普通。普通的人就在你我身邊吧?也許是擦身而過多次的人,也許曾經互相凝視。 如果他存在這個社會上,一定可以被看見吧。杜文凝視鏡頭,深深看向前方,那是正義,不容妥協。 後記:經過三十年追查一無所獲,《華城連環殺人案》被歸入三大懸案。2019年夏季南韓警方通過DNA鑑識找到嫌犯李春在,他因1944年姦殺妻子的妹妹,遭判無期徒刑,服刑24年李春在表現良好,從未觸犯獄規,被評為「模範囚犯」,已獲減刑即將出獄。 因《華城連環殺人案》15年刑事追訴期已過,無法將李春在定罪。而警方在調查第八起殺人案時,曾將一名尹姓男子以兇手定罪,讓他在獄中度過20年春青,尹姓男子已於2009年假釋出獄,並向水原地方法院提起重審。李春在坦承犯案之後,尹姓男子表示當年他因遭受酷刑和脅迫做強迫之舉,警方以暴力偵訊的議題,正是奉俊昊在《殺人回憶》中的重要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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