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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牛的家書(五)大副的受難像
2008/07/04 18:35:42瀏覽205|回應0|推薦0

    

在船長對大副的不能接受裡,我想我對大副還是有較多的同情的。那不管是船長在不可能改變下還是不能用人不疑,或是大副工作上多那一點週到的小心駛得萬年船,都讓我多少傾向於大多還是船長讓大副的能力無從伸展的,不過在下船的時候我似乎也抱著份對大副的不能諒解,而那份的不能諒解……………


大副是在日據時代就在日本人的船上開始他的漁業生活的,那年已經年過六十了,一頭粗短刺蝟般的白髮,一身黝黑精壯的身軀,所擁有過的勞心與勞力,我想至今都仍是我難以想像的。

對於大副,我想剛開始時我曾帶著些崇拜的。或許吧,年輕的時候頗喜歡些武俠文藝,但都是生活在一些丘陵的邊邊,能接觸像他這樣的海洋人物幾乎沒有,因此當時對他那長年海上生活鍛鍊出的那身肌肉,對他那長年海上歷練磨練出的沈靜眼神,在上船前我還聯想過、服役時最欣賞的一位、只看過一兩次、也是虎背熊腰的指揮官,覺得他比他還沉的有魅力,或許吧,在當時的潛意識裡也希望自己年老的時候有那一身的精壯,不是像學校裡教國父思想的乾扁老教授,不是像刻板形象中泡在三溫暖裡腹滾腮圓的老商人,不過那種印象卻沒有能維持很久的時間,畢竟那在我只是一時從自己的想像世界而出發的,破滅的極快。

也許吧,他是我們甲板上的最高幹部,當時我又剛離開親戚一個管理不善的企業不久,看他的時候多少是採用了我那還在省思中的管理概念。也許吧,當時我雖然拿了點社會異動的名詞去替他想過,不過當時帶到南部的書籍裡,只有簡禎的《水問》,甚至連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都沒有過,沒有太多的素材多在腦海裡多一層的醞釀,再加上他那又是經過原住民語、日語、臺語、國語等諸語言文化複雜下的不解吧,因此在現在雖然又是再經過了許多年的省思,不過記憶裡相信對他存有的形象還是當時從一些片段生成的多,希望一些未盡之處不致對他有所不公。

在出港前近二個月的隨工期裡,那時大副的工作給過我一種密實牢靠的感覺。不管是他抽繩結時的使力手腕,或是他用刀片割棉線的熟練輕劃,那些在那南部五月中以後的太陽下,及他那藺草帽下的汗珠內,在在都有那種我在工廠趕貨跟工地趕工中,一直都體會不到的、不急不慍的美感,不過那段時間每天的工時都不長,除了後來船長換過船隻急著出港的幾天外。

那時大副每天九點左右會騎著他的老爺偉士牌,載著他兒子到來,然後下午三點半後不久,一天的工作就又結束了。這在剛開始時曾讓我疑惑過,不過那時自己似乎也在適應那個太陽,再加上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讓我抱持多看多學少問的態度,就猜測是一種地域性的、或是漁民在陸上的工作習慣吧。但後來有一次,只差一點時間就可將工作段落結束,但看見大副看看時間還是要我們收拾,加上也慢慢體會到周遭其他船隻的工作方式,也未必全然都是如此,因此找了個機會我就問了個老船員,但那個船員卻以「 那麼愛做喔? 」、「 人就都還沒有到齊,做歹命的喔? 」回答我,而且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似乎也聽過別人抱怨中的每天一百塊的工資、一百塊的吃飯錢連喝礦泉水都不夠,或多或少的就以「兩百塊」的那種臨時演員來解嘲,不過到了快出港前我才知道大副是住在南橫公路的上頭,每天來回得花上五個小時以上的奔波。

只是那時自己多少也有點想家吧,因此也就不會去多想效率的問題,反是有更多的時間去深一層的體會家、旅館、船上的日子。當然的,那或也跟那家當時在去年才剛沉了一艘船的公司,剩下的一艘船又一直沒能申請到出港的日期的公司管理有關吧,到換至另一艘船時,有幾天的披星戴月大副也並沒有離開,頂多第二天更遲到點罷了!

第一次對大副產生較大的矛盾,在剛出港不久,那時我跟著三副正裝置著聚魚的燈盞,坐在幾捆鐵纜堆中的他把我叫了過去。我有點不太能接受他當時的樣子,他那時委屈的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在一些的莫名其妙中,坦白說疑惑中還帶有著點畏懼。當然的,或許我是覺得那不太是像他那種年紀應有的表現,一時間甚至有想避開的感覺,還曾以去準備膠布告訴,想離開讓他調整,只不過他以他口袋就有的回答,我並未得逞。

「 我們事情會做,不怕別人說! 」

開始工作後,隨著那分散開的纜緒,他似乎一開始就以一種感慨兼傳授的口吻跟我說。在不解中我那不忍看他如此情狀的目光,在動作的無意中還是接觸到了他那伸直了手臂、試圖以袖角擦拭的動作。

「 是喔,只有他曾抓過魚,船長要不要給他做?我在船上時………… 」

當他開始在纜緒口纏著膠布時他又說的,聽到這不懂的話我似乎無能以對,只覺得隔著層棉布手套內握著鐵纜的手,在稍後他咬牙切齒舉起斧頭砍下時,是另一股憤怨的情愫傳遞進我的體內。

後來在工作的空檔中,有人告訴我之前在駕駛室的方向曾傳出二副不小的聲音。當時我只能猜測或許是那船上唯一有抓秋刀魚經驗的二副,大概是言辭上傷了他吧,不過這件事後來雖然沒有擴大,但似乎也到了二副離船時才結束。而且當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大副場面,似乎也不是我很能接受的。

那天晚上從夜航的值班下來正要跨進房門時,老船員阿成抱著瓶米酒正從大副的房間出來,他告訴我大副也在他的房間裡,要我也進去喝一杯。當進到房間看到房間裡坐滿的人時,我還真有點訝異呢,甲板上的成員除了二副及值班的兩員之外,全都到齊了,下鋪的兩個舖位坐的緊緊的,而且地上已經有兩個空瓶加上一地散落的花生殼了,但卻都沒有人在說話,氣氛顯的有點沉。然後是我在啜了口阿成遞過來的杯中物後,在阿成再給大副倒酒後才打破沉默的「 大副,別生氣啦,喝酒,你理他那些做什麼! 」時,我只看到大副不悅的、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偏著臉仍不曉得在看什麼,那跟我一起值班後來才進來的、只能鑽進舖位裡大副背後的 大元 ,這時在不懂得察顏觀色、探出頭來冒出的「 大副,生氣喔? 」時,大副立即的、很重的、幾乎沒有幅度的兩次搖頭中,伴隨著他那吐出的「生氣!」兩個字,或許我只能說他真的在生氣吧。不過在後來阿成又加上了幾句「 你理他這種人做什麼!我們再看他能夠靴擺( 驕傲 )多久! 」、「 大顆石頭底下也要小顆石頭撐著,對不對! 」後,一些的語氣配合當時體力還算能夠負荷、這時睡前還能翻上幾頁《失樂園》的我,無形中不知怎麼的就想到內中撒旦的分化鬥爭用語了,或許吧,在當時對還沒開始作業前已經是這個局面,對未來的工作氣氛將會如何真的有些擔心,因此當旁邊的 阿忠 低聲的問 阿生 「 他們在說誰?二副嗎? 」時,看到 阿生 閉唇搖頭後又轉向我時,對於他眼中的問號,我的搖頭也不知是不清楚,還是覺得那不好說。

如果就單一的工作上看的話,我想當時我對工作態度的觀念是傾向大副的。拿編纜的工作說吧,大副仔細、謹慎、一絲不茍做出的成品,可謂到了善與美的境界,那些鋼絲的接合處在他的手裡服貼的像是髮質柔順的少女在恬靜的心情中精心編織的髮辮。也看過大車跟三副做過同樣的工作,如果拿大車跟三副的成品做比較的話,大車做的也還順手,只不過他不像大副在每個環節都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去搥實,那到了覺得有些不順再去回頭敲打,看起來就有些像性格慵懶些的少了一次次梳順去作的編織了,看起來有些蓬鬆的感覺;三副或許就是心浮氣燥了,或許也太久沒做吧,做出的東西就不只是像髮質分叉斷裂的模樣了,而且他似乎也不願意去修改,「 笑什麼?可以用就好了! 」當他自己都覺得做不太下去、看著不知如何是好時, 大元 不經意的笑容也更只讓他乾脆草草結束,大概只有堪用的程度吧,甚至後來就不再接觸這件工作了。包括那一次還是他看不慣大副的速度從大副手上拿過來做的。不過就職份來說,或許情況又不同了。

「大副承船長之命協助駕駛,管理甲板事務,及督率甲板幹部各級船員從事各項作業與學習,如船長……」

這是我國在漁船船員管理規則上關於大副職責的敘述。當時的我雖然不知道這條條文,不過類似的概念有些,因此就有些覺得大副對他的職掌沒有認識清楚的感覺,反倒有點傾向只成了個只是會編纜、補網的「老」船員了。

當然的,關於這種看法也不只現在才懷疑,懷疑那是否是一種偏誤,關於他一開始權威就受到後輩打擊的心灰意冷可能產生的心態,以及也帶過一陣子工作,關於命令、管理、督率在一個小團體中執行上的難處也稍有了解,當時或許是希望工作的氣氛好些吧,也或許也只是一時的心直口快吧,在一次跟報務員的談話裡,當報務員問我有什麼意見的時候,我第一次想到的意見就是希望比較跟船長較多接觸的報務員找個比較適當的時候、婉轉點的機會,讓船長在對大副說些比較重的話時別在我們船員面前,這樣他才比較能帶動工作。當然的,也或許當時我已經能看到船上的一些小大哥背後談起大副時他們對大副的那種不信任、甚至到不屑的唇角了吧!

後來報務員說了與否、或怎麼說的,我不曉得。當然的,甚至稍後我感覺到的、一小陣子的船長對大副的寧靜,是不是自己期盼中的心理作用,都頗值商榷。船長與大副之間的磨擦是不是出自觀念上的,說實在的,那也很難去確定。「 我這個大副就年紀有了,手腳比較遲頓,我自己不多做一些哪行! 」這是在船長間的談話裡我們船長的感慨,甚至當時經常的睡眠不足下,我也不會認為船長說的太過分,不過以自己在看別人做自己已熟悉的事時,多少也有會想插手的心情看,也懷疑是否船長太「 ㄎㄧ、ㄤ( 利害 )腳 」了點,以致凡事擬己來看,再加上職務的壓力下,很多不好聽的話也就破口而出了。

「 XXXXX!大副啊!不然你是在做什麼X!整個 w ire (鐵纜)給我放進海去, XXXX !我怎麼會用到你這種大副,XXXXX!XXX …… 」

這是次船長在氣極敗壞下對對大副爆出過的的語句。在秋刀魚的撈補過程中,大副是負責所有底纜收放的,關於他操作的那個未經深度設計改裝的器械,在剛開始時看著大副幾乎咬牙切齒的使用,坦白說自己都隨時謹慎的在注意,甚至近距離下那個煞車皮磨擦的聲音,加上大副用力時煞車桿碰撞到器械的聲音,每次都讓我有寒寒的感覺。那是接近凌晨的一次下網吧,浪倒不大,不過不知怎的大副會沒控制住的將纜全放進了海裡,但還算幸運的是滑出的鐵纜只掃到了一個叫「小白臉」船員的小腿,再加上小白臉那天穿了條不薄的牛仔褲,除了掃破雨褲及一道紅腫的痕跡外,並沒有其他傷害。只是那時候在大副驚魂未定的自責面容下,在船長生氣的罵詞下或許我也楞住了,生氣下船長直罵到自己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了才結束,那些不斷的三字經及重複了再重複的「 破大副 」、「 澳大副 」聲是直至一陣咳嗽聲後才停住。

那次處理善後時,三副還向我說要向船長建議讓我接他那項工作,不過似乎在已是睡眠不足下,自己也感覺過有那意識不能夠夠集中的時候。當然的,當時我也有點自責自己在發現狀況的當口、曾匆忙提醒他時讓他回的一點頭,會不會反而誤使他錯失了挽救的最後一瞬,那種自責也有些。因此,當然的,自己似乎也抱憾著點當分配工作之初船長就說過的、我在那個位置是希望也幫大副留意,因此搖頭下雖然三副還勸說我反應至少會比大副快,但我除了對海還抱著份初次上船的陌生恐懼外,多少的還有些覺得不該拿這件事在這時候再給大副挫折吧!

其時那還不是船長對大副說的最難聽的一次。另外一次船長就似乎更是幾乎更是將那些三字經的詞句使用殆盡了。而且那次根本錯不在大副,大副不只是無辜還是被船長冤枉的,更況那時已經是在鮪魚季的季末了,大家相處應該也有十個月以上的時間了。

「 XXXXX!XXX ……,我就還沒開到位置,你網就給我放到海裡去,X…… 」

當擴音機裡傳來船長的罵聲時,我正在一旁協助大副補著魚網的網目,這是平常下網前所做的工作,那時我跟大副在聽到陣莫名其妙連珠炮似的三字經後,才聽到船長話中的這句。當然的,如果依照當時的表情看我猜是三副在準備下網的工作時一個不慎將海燈給滑落海了吧,後來當我把狀況告訴大副後,我當時的修養也不夠吧,聽完這些話後也有幾分不悅,還多了句「 這樣你也受的了?最少也去說一聲 」!不過大副雖然說了「 把他當做是瘋狗!來去處理! 」的話,但他在放下竹針時還能有的慢條斯理,起身時「 嗤! 」的一聲後鄙惡的神色,完全沒有再溝通的意思,或許早已經確定他們沒有再合作的可能了。

不過這些都應該已經是後話,在此之前我曾在想船長跟大副兩個人每天三餐都在同一張一尺半見方的桌上吃飯是怎麼吃的,為什麼那麼多可以互相了解的機會仍是這樣,不曉得是怎樣的先入為主造成的。「 還沒出港前公司就問過我我這個大副可以嗎! 」這是船長在第一個漁季結束前當我及幾個少年面所說的話,關於這一點或許我跟在大副的身邊多些,我對大副有較多的不值吧,甚至現在回憶起來,我覺得這應該是船長說過的話裡最傷害他的了。另外或許在同一次的說話裡有人提到了二副,船長還十分不屑的跟我們幾個船員說了句:「 什麼二副,到流刺網的時候阿春才是二副啊! 」的怒句,其實以船長當時對三副的信任度,要不是因為大副那張證照的存在,兩句話合起來實在有點三副才是大副的意思,不過好像到了二副離船後,三副跟船長的關係似乎也接近了大副,當然的,這又是後來漁季船長對三副工作上的滿意度了。

其實就在船長在說「 可以嗎? 」後,我似乎心裡就有祈盼船長說話能有點保留的意思,我當時還尬笑問了船長自己又是怎麼找到大副的,不過或許船長當時一肚子的火氣還在心頭吧,船長還是只表達他的真跟他認為的實,說出的竟是最初他以為大副可以替他找些族人上船的現實,及抱怨他只找來的大金剛、阿復兩個是怎樣狀態的話語。這一點當然是很實際的事,不過我自己當時對這個得到的答案,似乎覺得那反而對船長跟大副都有點幫成了倒忙的感覺。

關於海洋的知識我也是較信任大副的。當然的,也或許只是這方面較有機會得自他的教導吧。當逐漸的適應了他口中的一些日語工具名稱後,當自己不再遞錯工具遭他白眼後,我才稍微的敢以一些問題向他詢問,面冷心熱的大副雖然回答時不是很熱切,但也都能得到答案,甚至在我最喜歡發問的時候,有一次還主動的拿些資料給我。

那次他的表情很沉,甚至也沒有多說過什麼,不過在他遞給我時,眼神裡的某種慎重,至今都讓我頗感念及慚愧的,雖然那只是幾本關於鮪魚方面的雜誌,不過好像在他那種眼神裡,我會覺得那是很有任重道遠的感覺的。就在那段時間裡,他還曾在幾個年輕船員的面當眾誇我「 好教! 」、「 什麼事講一兩次就知道做! 」但在他那種像發感慨的、以斷沉為結尾的語氣裡,以及在其他船員不解的無辜表情裡,除了換來我自己當時的尷尬外,或許還有些來自心底的畏怯吧,因此在稍後獨處的機會裡,我似乎也就只能少了點體諒他的婉轉了,我當時向他說了些自己將來未必會再上船,及一些事還是多一些人會做的好,我比他們多了幾歲、也許肯向他們多講幾次也許他們會做後會比我做的更好的話。

當然的,在說之前我似乎並沒有考慮到大副會有那麼直接的失望,及之後好長一陣子他對我的冷淡的,甚至出現這種狀況後,有點愛胡思亂想的我,還懷疑過那究竟是自己不夠婉轉的理智造成的多,還是在那些超時工作後潛意識裡是不是也有幾分多會多做的疲憊呢!

當然的,大副在船上還有另一個癥結則是來自他的兒子阿復的。在到高雄時,當時的情況我頭大概低的頗低的,甚至上船前兩個多月的相處都沒有看出阿復有什麼異狀的。當然的,或許那也是關於大副的沈靜吧,對於阿復的從來不語也看不出什麼不對,對大副給他的工作他似乎也都默默的做著,也不曾出過狀況,甚至偶而的招呼下他總報以一種憨厚的笑容,那比較起另一個不懂事、常曠職、兼多話的大金剛似乎還更接近我對工作態度上的認知呢,而且那在他跟大副的同進同出不多機會的認識裡,那甚至更接近我心目印象中傳統的討海人多些,不過這些認知上船後不久就必須重整,而且重整的蠻徹底的,在上船時我帶了半打的竹葉青裡,第一瓶就是在這種迷惑下打開的。那時大副酒喝的很大口,一種無奈傷感的大口吧。

那天凌晨的事發生在起網後,當出現三副的聲音時,我正在掛著吸魚機的管尾,因此是屬於稍後才走過去的。「 大人大樣的,做事情比女人還不如! 」當時在三副的怒目惡言中,阿復似乎也抬起過頭、眼神中劃過一瞬怒煞的,那甚至也讓三副在語末的聲音都降低了些,不過阿復頭低的也很快,掉頭就進了寢室,讓三副只能壓抑的爆出了「 啊!這是要怎麼做啦! 」的話後也離開了。當時我也有些不曉得是什麼狀況的好奇吧,也就沒顧慮到也從背後方向走著來的大副了,用目光問了阿忠時,他說他也不知道,只是猜測的說著可能是阿復的平常拉網的情況時,動作還比劃著像是小貓伸伸前爪的模樣,因此大副走過時看的我們一眼,還讓我覺得問的有點不是時候呢,大副接著也就進了寢室。

那是同一天的下午吧,由於船隻得避風浪,平常下冷凍艙及一些維修的工作就沒在進行 , 所有的人幾乎都還在補充睡眠之中,而在經過餐桌時我看到大副低頭不曉得望著什麼,跟他招呼時他還突然的愣了下呢!而在不曉得是不願意見到不愉快的孤獨,還是對阿復的情況也存有些疑惑吧,我拿出了酒來,而也不曉得大副是以為我想問阿復的事,還是他剛剛的腦海本來也就轉著這些,大副第一口酒才喝下,在皺著很深眉頭的搖頭中,他那種以「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開頭的話也就斷斷續續的陳述了出來: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當兵的時候跟人打架傷到頭部!」

「喔?……,那你有沒有帶他去看過醫生?」

「怎麼沒有,花掉我一百萬都不只,沒有用啊!」

「喔?」

「醫生說的那些話我也聽不懂了,醫也醫不好,沒有用啊!」

「……,那醫生總有說大概是什麼病吧?」

「好像說是什麼ㄑㄧ′ㄥㄐ、ㄧㄥ性精神異常。」

「ㄑㄧ′ㄥㄐ、ㄧㄥ?是這個『情』、這個『境』?」

「大概是吧!」

「……」

「……」

「那他當兵以前怎麼樣?」

「很正常啊,我還讓他念高中,不過他念不到一年就不想念了,就跟我一起上船,上了一次船後他自己又上船去兩年多,接著就當兵啊!」

「……,那他有沒有其他的兄弟?」

「他還有一個弟弟,在做二車。」

當然的,剛下船不久的時候,我曾為阿復就「情境」這個詞請教過位當時在經神療養機構任職的一位學長,不過他告訴我精神醫學中並沒有這樣的用語,倒是有一個叫「心因性」精神異常的詞。

當大副的話在進行中時,我想對那種屬於一個父親的無奈與無能,也感受到了,不過當時的我看很多事務頗兩極的,或許當時的兵役期還記憶猶新吧,第一句話就讓我不知道是該從大的兵役制度或是小的打架衝突看起。當然的,大概也是突然吧,那時我楞了會,還是大副沉在那裡將一碗酒喝完後,才讓我在倒酒時直覺到該說點話,而在大副提到那些醫療過程時,或許那比較不是我所能體會的吧,大副所表露的疲憊與無辜,是我當時較不能理解的 , 而在當時那又有點像心理疾病的名稱裡,那又跟頭部受傷又還交織過疑惑吧!

當然的,或許又是因為有個這種情況的兒子在身邊吧,大副在處理事情上的公平性也因為牴觸情深受到過質疑的。或許是年輕小伙子比較會從平等處去看吧,在前述事件未發生前聽到抱怨時,我是從出來工作凡事別太計較,或是船上有的分紅計點那套制度去告訴他們的,甚至在一次自己也達到疲累的情況下又是好幾個人一起發出時,我也替他們及自己發出過得輪換著做的聲音,不過事實上在也做不太來的情況下,不到一會大副就發出急躁的「這樣不行!」的聲音,在自己也是過意不去的情況下,也只好以「 走啦!就跟你們說多浪費時間的你們就不信! 」把那些剛喘過一口氣的同伙們又喚了過來。

另外一次則是關於到冷凍靴的新與舊了!剛開始在分配冷凍靴的時候,除了幹部外我們船員能分配到的都是舊品,而不幸的是阿復卻分得一雙新品吧。當然的,不是很大聲的怨詞在剛開始也聽見過,不過礙於一層跟大副相處的情份,甚至再加上工作的熟悉又都是經大副教導的感念,聽到時也只能以一笑置之,甚至覺得發出怨詞的人過於敏銳了,反正舊的同樣保暖嘛。不過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那在漁獲量增加下必須在冷凍艙底的工作時間加長下,再加上有些人靴子上舊的裂痕又加大下,一些像是「 分就都分新的,做事都在上頭! 」的話,也就都出來了,不過當時我又已經聽過大副的那段打架頭部受傷的說話,甚至想去了解後、包括問阿復年齡時阿復慢吞吞還兼有點像數手指後「二十九」的回答還跟大副「三十三」不同、那在比聽過大副說時的感覺還覺得更嚴重後,不只是對阿復吧,連對大副的同情大概也都加深了,大概也就更失去了就事論事的觀點了。而且不曉得是過去養成的習慣不愛說話,還是當時更不愛說話,雖然沒有將這些事當成是他們的隱私,卻也對那種不愉快的既成事實會覺得有必要告訴他們,因此當他們將不只阿復的那雙連大副的那雙都拿過來的時候,在我的「喔 !你們也體諒一下大副的心情的! 」下,我才稍告訴他們關於大副說過的一些事,當然的,他們似乎也感染過短暫的黯然,不過大副被船長罵的大概也沒剩什麼地位吧,在他們的「 這歸這、那歸那!」 後,連甚至那種不太強烈的「 日頭赤燄燄,隨人顧性命! 」語句不知怎的都冒了出來呢!

在船長對大副的不能接受裡,我想我對大副還是稍有較多的同情的。那不管是船長在不可能改變下還是不能用人不疑,或是大副工作上多那一點週到的小心駛得萬年船,都讓我多少傾向於大多還是船長讓大副的能力無從伸展的,不過在下船的時候我似乎也抱著份對大副的不能諒解,而那份的不能諒解或多或少的還有點是來自那大副床頭上的基督受難的刻像的。當然的,當時似我並不了解大副信仰的程度,甚至當時對新、舊約認識的程度也都還有問題,不過也不曉得為什麼的,在一次看著大副對一個既年幼、兼帶點智弱、喚做「大金剛」的船員出使用暴力時,那些到現在記的大概都不是很完整的、一些「有福了」之前的幾句像是「飢渴慕義」啊、「憐憫的人」啊卻浮了上來過(註一)。

當然的,大金剛的不長進及難教,在那時候挨三副打是近乎一種素常,當然的,偶而大副也會,而那天則又是三副處理作業的不順遂時,嫌他礙手礙腳的推了他一把吧,而這一把是讓他撞上阿復後一個踉蹌撞牆撞的更是不輕吧,大金剛的氣因此也就朝向阿復的推去,而這時大副一個箭步向前,在將大金剛推倒後,那雨鞋不知怎的就狠狠的不斷踢在大金剛身上了。當然的,那可能還跟從三副開始後大金剛對阿復有幾句我聽不懂的語言有關,而在見大金剛挨踢時在也不懂抱頭下哀望著大副,大副也沒有停止的跡象時次我幾乎楞住了,還慢一步的見那些小伙子起步才去把大金剛給拉開呢!

當然的,也不曉得是從未見過大副那種猙獰的目光,還是在那時又聽下了句「還說是跟大金剛有親戚關係,我看遇到他自己的兒子是多踢兩下!」當時雖還懂得要他們這時別再多言多語,但過後自己在看見大副床頭上的基督受難刻像時,有一段不短的時日,我好像沒有辦法正眼與大副接觸,甚至在這裡我還天真的希望自己記住,如果有一天自己有子女,千千萬萬別將他們放置在自己的工作區域或職掌範圍內。當然的,也或許是再從這裡出發的吧,一段時日後關於又有何處能夠安置阿復問題後的嘆息,才讓我稍放開這層隔閡,恢復點與大副的接觸的,當然的,既然說是隔閡,那放開的痕跡或許也短時間沒能除去完全吧,因此那在結束魚季後我問到大副計畫繼續海上工作幾年時,或許在預設裡就已有他也差不多到了該退休年紀的感觸了吧!

「四年。」

當時大副以一個這樣明確的數字回答我,而在我不確切明白為什麼是這個數字的目光下,他則提到了勞保年資不夠,得到六十五歲才領得到退休金的問題。不過當時滿腦子醬糊的我,並不懂得感慨那些他勞保開辦前所作的付出,反倒是無知理型概念,較理想化的從動機論的方向朝著那種為了退休金,只是必須留在海上的那種殘酷現實想去,那讓我沈默了好久。

從出港到的那個時候,也不曉得怎的,我總覺得他蒼老的比我想像的快,尤其是在那種返航夜晚的守夜裡,也許是更鬆懈下來吧,幾個他那打起哈欠的老態,更讓我朝這種需要不少體力及長時間精神的工作,還適不適合他再過四年的問題,對於這也不是大副的少壯不努力,也就更覺沈重了起來。當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這些下我變得更不聰明的,我後來又問了大副一個過後想來頗殘酷的問題,「什麼怎麼辦,帶他回山上種田啊!」當然的,當時大副雖然還保持著那種望向海洋遠處的表情還沈靜,但隔了會後才發出的輕歎聲音,卻像磁鐵式的將我那屬於阿復的那份不完整的憂愁都吸來鎖在他那輕吸了口氣的鼻音後緊閉的雙唇裡。

當在航末天真的想尋找一個男人可持續志業的時候,大副的遭遇也是經我稍思考過的。當然的,事實上自己也了解,應該主要還是自己認知與遺憾的世界開始不在這裡才是沒有選擇再上船的主因,但那在下船後曾經的脆弱裡,當從天造地設的風浪感覺出人為的風風浪浪更有可鄙時,當「未老莫還鄉」的感覺還是超出過「良辰美景奈何天」時,想上船上清淨獨外的心,還是沒能敵過大副給我的蒼涼感覺,當然的,這類屬於鄉愿的渾話也不值多提,倒是在下船後有好多次不管是遇上比大副幸運或者不幸的老人,都很容易的就讓我想起大副來,或許吧,那是下船之後我再從《老人與海》裡恩格思與那個男孩對照出來的心情,或許吧,那裡頭還帶著點大伙在互留通訊處時大副避開,而自己也不知是他對大金剛的那幕還在、還是存有前進的心就別放進大副的極端,連走向大副都沒的可鄙愧疚吧!

然而大副所背負的十字架又是什麼呢?是原住民處在這個時代的原罪?還是他幼年日式殖民教育衝不破的格局呢?是一個必須長年離家在外的父親呢?還是他兒子在短期役期裡不慎訓練出的悲劇呢?而將這些放在這個好像有點在進步的社會中思考的時候,我好像就變的更不明白了。然而不明白中我又曾從大副身上背負過什麼呢?只能是對一些社會學名詞的體會?「象徵互動」?「結構行動」?但我又懷疑什麼呢?是懷疑那些走著走著,就走到只剩歷史舞臺地位可覓者的用心?還是懷疑自己在一種「自由」市場的幹練能力呢?而全民健保、年金制度就能解決這些嗎?如果能,那又為什麼總有好多事情發生的時候我老是想問,在這大眾傳媒筆下半朝千主、時時選舉的英雄世代、激情寶島裡,如何的建立一個安居樂業、敬業樂群的環境又曾被多少人放在心裡過呢!

(註一)「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溫 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饑渴慕義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飽足。 憐憫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蒙憐憫。清心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使人和睦 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稱為 神的兒子。…………」見馬太福音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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