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原本陽光普照的天氣，竟然下起雨了。
我望著烏黑的天色說：「後天就是清明節了，老天爺變臉，難道古今都一樣嗎？」
夜晚乒乒乓乓的雨粒，敲打著大地，敲打著屋頂，好像是千萬顆的大豆掉落下來。
雨越下越大，變成了千軍萬馬奔跑的腳步，大地響起亂竄的蹄音。
我躺在床上遐思：後天如果還下大雨的話，怎麼去掃墓？老天呀！可不要叫孝子孝孫掃墓時都淋濕了衣衫。
突然，一滴水從天花板滴落在我的臉上，冰冰涼涼的；我驚奇地叫起來：「屋頂漏水了？你們來看！」
我喊叫的聲音引起了一陣騷動。「哪裡？漏水？」米格鈞問。
我仰望著臉，指向天花板落雨的位置。
白色的天花板上，有一小塊地方濕濕的，水分慢慢凝聚成水滴，水滴不斷擴大成為水珠，然後脫離天花板，「咚」地一聲掉落到床鋪上。
「怎麼會漏水？」我自言自語地說：「這間樓仔厝，是民國七十三年，我讀大學時蓋的；大概是屋頂龜裂了吧！明天一早，我上樓頂去看看。」
「爸爸，您說住過三種不同的房子：土塊厝、磚瓦厝和樓仔厝。」米格豪回憶地說：「您還說奶奶不曉得怎麼存錢的；那時候竟然有那麼多錢，蓋這間五、六十坪大的樓仔厝。」
「豪兒，你今晚就和我們擠一下。」媽媽拿了臉盆，擺在床鋪上。
水滴久久掉落一次，很有節奏地敲一聲：「咚！」
米格豪睡的單人床，是米格嘉出生以後，怕原有的床位太擠，買來合併的；雨珠，恰好掉在他的床鋪上。
「一個人睡一張單人床，很舒服。」米格豪無奈地說：「今晚，只能五個人擠在一張大床上了。」
我和孩子們聽著「咚！」的聲音，望著天花板，欣賞頑皮的水珠敲打迎接它的臉盆。
「我來講『落大雨』（閩南語）的故事，給你們聽，好不好？」觸景生情，我的心血來潮了。
「落大雨，是不是下大雨的意思。」米格嘉聽不懂閩南話。
「是啦！你別吵了！」米格鈞急著要聽故事。
「以前，鄉下的房子，只有土塊厝、磚瓦厝兩種。那時候，最怕颱風來襲了││颳大風、下大雨的時候，簡直要人命！」我神情專注地說：「在蓋這間樓仔厝以前，我和奶奶、爺爺、叔叔們都住在那一間磚瓦厝裡。」
「磚瓦厝，是指前面的三合院嗎？」米格豪想要確定一下。
「嗯。位置一樣。」我解釋說：「但是，現在的磚瓦厝已是改建過的；小時候，我住的那一間破破舊舊，早就倒塌了。」
為了讓孩子更清楚相關的位置，我進一步描繪地說：「三叔公他們現在住的北廂房，以前有一間土塊厝；你們的曾祖父活著的時候，就住在那裡面。屘叔公他們現在住的南廂房，以前是一塊空地。」
「那時候，沒有南北二列廂房，應該還不是像現在的三合院吧！」米格豪判斷地說。
「只有南北方向那一列的房子，除了廳堂外，爺爺和兩個叔公，每個家族只擁有一間臥室。」我回到正題說：「所以，爺爺、奶奶和阿爸的兄弟姊妹們，總共七、八個人，全部都擠在一張木板床上。」
「床舖很大嗎？」米格嘉歪著頭懷疑地問：「怎麼可能睡那麼多人？」
「木板床鋪的大小，和我們睡的這張雙人床差不了多少，我們都背貼著背擠在一起，連伸腳的空間都沒有。」
「五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已經有夠擠了，我很難想像七、八個人怎麼睡得下去。天呀！那會怎樣擁擠呀？」米格豪皺著眉頭。
「有人睡橫的，有人睡直的。」我比手畫腳地說：「冬天，北風呼呼的吹，凍得要命，大家只好縮著身子；一件破棉被爸爸拉過來、大叔叔扯過去；姑姑拉過去，小叔叔又扯過去……。」
「現在，我們家的棉被多得是，什麼蠶絲被、羽毛被、太空被啦，一個人蓋一件還有剩，質料柔軟，蓋起來暖和又舒服。」老婆插嘴說：「我很難想像當時的情景！」
「我記得十分清楚，那間破舊的磚瓦厝，牆壁的磚塊，在歲月風霜的侵襲下，已經腐蝕了、剝落了、破損了，到處是一個個坑洞。」爸爸描繪著說：「磚塊和磚塊之間的縫隙，風兒最喜歡玩鑽進鑽出的遊戲了。夏天天氣酷熱，當然涼爽喲；冬天的北風狂嘯，冷颼颼的，那可就淒慘了。」
「牆壁有破洞，太誇張了吧！」米格鈞擔心地說：「如果地震來了，房子倒了，要怎麼辦呢？」
「那間破舊的磚瓦厝，屋頂的瓦片也開了小天窗；只要下雨，雨水就嘀噠嘀噠落個不停。」我停頓了五秒鐘，繼續說：「這時候，奶奶連忙把家中的大小臉盆、水桶、鍋子，全部找來『接』水。風雨發狂呼嘯的深夜，東邊一聲『咚』、西邊一聲『咚』；雨水敲打器皿的聲音，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演奏出一埸不協調的交響樂曲，咚咚鏘、咚咚鏘……。」
三個孩子出奇地靜默，因為我把悲涼的現實情境，變成了精采動人的故事，他們似乎不想破壞氣氛。
「颳颱風的前夕，害怕破舊的老屋擋不住風魔的威力，爺爺和奶奶都要抬著粗木，壓住屋簷，以免屋瓦被強風拆了，瓦片一片片飛落下來。」
「有時候，爺爺挑著畚箕到很遠的地方做苦工，當時我叔叔年紀小，這種艱難危險的工作，都要靠奶奶爬上屋頂去做。」
「奶奶那麼矮，敢爬上屋頂？」米格鈞詫異地說：「我已經比她高了，要我爬上屋頂，我才不敢呢！」
「那時候，我長得像米格嘉一般大，已經會生火煮飯、餵雞餵豬了。你們現在還要媽媽幫忙洗澡、穿衣服。」我感慨地說：「身軀長得高大，並不能代表能力就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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