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一尊活菩薩／詩影 

2010-01-03［刊登於馬祖日報鄉土文學版］

  母親年老了，不得已離開故鄉，跟我們住在都市裡；她好像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老是不怎麼快樂。

　龐先生和鄰居們誇獎我是現代的孝子，我覺得兒女孝敬和撫養父母，是天經地義的事。子女再怎麼孝順，也報答不了父母萬分之一的恩惠，不算什麼。

　那天，我看著電視的新聞報導，突然高聲喊叫：「快來看！」

　「看什麼？哪裡發生火災了嗎？」米格鈞說：「爸爸，您從來不這樣驚叫的。」

　「有幾個分散在各地方的兒女，爭著去醫院，想要把生重病的媽媽，接回家奉養。」我鼓掌說：「他們好孝順喔。」

　全家十隻眼睛，盯著電視螢光幕瞧。電視畫面上，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躺在病床上，幾個兒女圍繞著她。

　「是不是老婦人有錢，他們想分遺產？」從小愛看《名偵探柯南》的米格豪提出疑問：「前些日子，有個知名財團的親兄弟，不是為了財產鬧新聞嗎？」

　「記者說：老婦人沒有什麼錢，兒女完全是出於孝心。」我感動地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孝子，我哪能比得上他們；那些家產數十億的富豪，為了他老爸留下的遺產，兄弟打起官司，還登上報紙的頭條新聞，實在丟了祖宗的臉。」

「現在能夠這麼孝順父母的人，已經很少了。」老婆說出了真心話：「許多人都把年老的父母，當足球踢過來踢過去。不然，就是像嫂嫂那樣，把老媽當成一顆躲避球閃躲，從來沒有盡一天的孝道。」

「二哥死得早，嫂嫂一家人說不定窮得連自己都吃不飽了。」我感嘆地說：「老媽一天能夠吃多少，養她會比較窮嗎？那是沒有孝心的緣故。」

　「只有你會這樣想而已……」老婆的牢騷點到為止。

　「我只要有一碗飯吃，至少也要撥半碗出來敬養年老的父母。說不定父母親是活菩薩、財神爺；養他們的人得到善報，財源滾滾而來。」我有感而發說真心話：「有誰會多養了父母親，變窮了？」

　「爸爸最有錢了，我的豬公裡，只有三百九十元而已。」米格嘉無厘頭地冒出這句話。

　「爸爸是因為孝順奶奶，奶奶是活菩薩，帶給阿爸很多的幸運？」我露出了笑臉。

　「您中樂透彩了嗎？」老婆打斷了我的話。

　「我第一次買這間房子價錢一百七十萬元，已經住了二十多年了，現在還能賣七、八百萬元。三年前我用二百萬元訂購巨蛋小套房，快要交屋了，現在價錢飛漲，等我住了十年之後，有可能價值四百萬元。」我很自豪地說：「孝子感動天，這些都是眾神賜福給我的；難道這種福氣，那些不孝子能夠擁有嗎？」

　「嗯。難怪你說阿娘是活菩薩，誰孝敬她，誰就能夠獲得幸運之神的賜福。」老婆點頭說：「無知的人，對神佛頂禮跪拜，卻離棄了年老的父母，他們真是搞不懂因果關係。」

　「我也要孝敬奶奶，爸爸說她是活菩薩，她會保祐我這次考試每科都一百分。」米格嘉說：「爸爸說：我段考得到前三名有五百至三百獎金；如果一科考一百分，還要加發獎金一百元。如果第一名加四科都滿分，我就能夠得到九百元。」

　「你真愛幻想呢？」米格鈞糾正弟弟說：「考試成績又不是幸運之神給的！如果你不用功的話，想要一百分，就是做白日夢！」

　「孝敬奶奶，是應該的好行為；考試成績要好，必須靠自己努力。」我笑著點頭說：「寶貝兒子，你們都要加油。」

　孩子們搞不懂什麼是因果關係，我雖然沒有中樂透頭彩，但是也讓他們三兄弟吃飽穿暖，健康成長，做什麼事都覺得順利如願。

　有時候，我對父母親付出的比弟弟多，老婆嘀咕的時候，我總是這樣說：「多孝敬父母，才能得到菩薩賜福；我是在回報父母的恩惠，妳幹嘛計較那一點小錢。」

　老婆生肖屬雞，好像已經聽懂了我的話，現在我在母親身上花再多的錢，她都不會像母雞嘀嘀咕咕了。

菩薩賜福給孝順的人

　自從母親搬到臺北和我們一起生活以後，我們就很少回故鄉了。

　遇到了家鄉大拜拜，為了減少母親想念家鄉的愁緒，我們一家人再度回到鄉下的老家「度假」。

　米格鈞和米格嘉依然跟著堂弟宗宗騎車到處遊逛，鄉下的馬路寬廣，視野遼闊，還有鳥叫的聲音，實在是休閒的好地方。

　我家前面的馬路邊，有一座供奉玄天大帝的「碧雲宮」。每次回鄉，我都會前往點香拜拜，順便和鄰居們泡茶、聊天。

　孩子們各騎著腳踏車，繞了村莊的馬路一圈，回到「碧雲宮」。他們聆聽著我和聽到宮主的對話。

　「在這村莊裡，一些人去都市賺錢，連老爸老媽都不照顧了。」宮主感嘆地說：「只有你，最孝順父母了。」

　「孝順是最根本的道德，讀書人如果對父母不孝，那不是不如豬狗嗎？」我謙虛地說：「對我阿娘，我只是盡子女最基本的責任，談不上孝順啦。」

　「最近景氣很差，賺不到錢。有的人就不管老爸老母的生活。我不相信，多養一、二個老人家，自己會餓死。」

　「哪是這樣？菩薩說：敬養父母的人，才能擁有福氣，我一直把我阿娘當活菩薩供養，她可是為我帶來了不少財運呢。」我露出安慰的神情。

　「你二哥死了，聽說你嫂嫂就以身體不好，還有家窮的理由，不歡迎你阿娘去她家？」

　「她的罪罪孽很深，只有敬養我阿娘，積功德，身體和家境才會轉好。」我望著宮內的玄天大帝說：「神靈在那裡，下次遇到我嫂嫂，你可以請她問問上帝公：我說的話對不對？」

　「你說：你阿娘是活菩薩？她保祐你賺錢，真的嗎？」

　「那些棄養父母的人，他們有好下場嗎？還不是永遠缺錢用；我對父母只是多盡一點責任而已，生活環境也不比那些人差呀！」

　「是呀！我們村裡出外討生活的人，你有房子、有車子、還把三個兒子教養的那麼好，實在有成就呀！」

　宮主望著米格鈞和弟弟，聽到他讚美的話，頑皮的米格嘉向他招手說：「嗨！宮主叔叔，您好。」

　「自從接我阿娘到我家敬養以後，我做起什麼事都很順利，好像比以前賺錢多呢！」我得意地說：「我阿娘是一尊活菩薩，誰養她就是供養菩薩，我還擔心我嫂嫂會搶著接我阿娘去敬養呢。」

　我喝了一口茶，繼續借題發揮：

　「真的是『積孝之家，必有福蔭』，原來，老父母就是我們應該第一優先敬養的神。有些人真是的！身邊的菩薩不孝敬她；卻到處去拜神，拜到五體投地。這不是笑話嗎？」

　「爸爸，恁很會說道理耶！」米格嘉笑著插嘴說：「您講的話，有幾個人一聽就能懂呢？」

　米格鈞說：「我敢保證：他對奶奶的孝心，比神像上那塊閃耀的金牌還要純。」

　母親一回到故鄉的家，天色微光就起床。

　她在庭院裡走來走去，活動身體；對著熟悉的景物東摸西瞧，好像一隻鳥飛出了籠子，充滿了活力。

　「阿娘，等大姊身體好了，能夠照顧恁，再乎恁永遠轉來住這間祖厝。」我好像在哄著小孩子。

　母親露出了假牙，點頭微笑說：「還是住在莊腳，精神卡好。恁大姊啥米時陣身體會好？」

　「總共要治療半冬，差不多擱三個月就會好起來。」我安慰著母親。

　在故鄉住了五天，因為要上班上課，我又把母親帶回臺北了。

　「昨天，嫂嫂打電話說要來接阿娘，到她那裡住一陣子。」老婆驚奇地告訴我說：「她不是說自己身體腰酸背痛，沒辦法照顧阿娘嗎？」

　「她可能知道阿娘是活菩薩，如果照顧活菩薩，不但不會拖累什麼，身體會變得更健康，還會招財進寶。她當然喜歡嘍。」

　我哈哈大笑，笑容中帶著一點詭異的表情。

　「阿娘是活菩薩，只有你會有這種想法。」老婆露出迷惑的神情說：「嫂嫂那種自私自利的女人，怎會有這種想法？」

　「大概是聽『碧雲宮』宮主說的吧！上次回家鄉，我對宮主說：自從阿娘住在我們家，財運就跟著來了；誰敬養活菩薩，神靈和祖宗都會保祐她身體健康又賺大錢。」

　「原來是這樣！」老婆得意地笑了，然後諷刺地說：「能夠保祐健康和賺錢，才願意養父母親嗎？真奇怪！」

　這時候，母親從臥室走到客廳，坐在她的「博愛座」椅子上。

　我靠在她的耳邊說：「恁那個孝順的第二媳婦，說要來接恁去伊厝住了。」

　「啥米時陣呀？伊不是講咧破病，冇法度照顧我。」母親回憶地說：「以前，我住民雄伊也厝，感覺孫媳婦足友孝耶，那兩個囝仔孫攏也叫我『阿祖』；阮聽得足歡喜耶。」

　「照顧恁是積功德，伊大概想通這個道理了。」我說：「伊擱二日就要接您去飼，阿娘，恁有歡喜去嘸？」

　「當然是歡喜，兒女媳婦攏同款，誰嘜飼我，我攏嘛歡喜。」

　「伊是住一樓，恁去那裡，比住這二樓有通走動的地方。」我說：「恁去伊那兒住一段時間；我知影恁最愛住自己的故鄉，等以後，我也擱請大姊照顧恁……」

　「呷一日算一日啦，阮不知擱活多久？以後也代誌慢慢擱再講。」

　母親準備好了衣物。期待嬸嬸真的把她接去敬養。

　「奶奶真的是菩薩嗎？」米格鈞說出心中的疑惑。

　「當然，奶奶那麼仁慈。」米格嘉好像說神話似的：「有一天，她坐在床上，我看到她變成了菩薩的臉譜，頭上還閃著菩薩的光環。」

　米格鈞半信半疑地說：「你別亂講！還是問爸爸好了。」

　他們走進書房，我正在電腦前打字，米格鈞開起玩笑說：「奶奶準備離開我們家，爸爸您在寫第三封情書嗎？」

　「我在趕稿寫文章。以前許多時間都用在陪伴奶奶，現在要把預定的工作補起來。」

　「奶奶真的是一尊能夠保祐我們健康和賺錢的菩薩嗎？」米格鈞又迷惑地問。

　「你們的奶奶，一輩子吃苦耐勞，沒有任何怨嘆怒罵，只有菩薩心腸，當然好像是活菩薩呀！」

　「她有保祐我們健康和帶來財運嗎？」米格嘉也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們這樣敬養奶奶，身體都很好呀！爸爸的事業，很順利呀！」我吱唔地回答說：「一個人，如果不孝敬父母，內心會不安，身體當然會敗壞；如果身體不好，怎可能積下財富……」

　「我們還是聽不懂爸爸的話。」

　「這是很深的哲理，也暗藏著天理，你們年紀還小，現在不懂它的玄妙沒關係。」我摸著孩子的頭說：「孝敬長輩，尤其是敬養像活菩薩的奶奶，老天爺絕對會為我們鼓掌。」

　「我們以後，也要敬養二尊活菩薩。」米格鈞說。

　「是誰呀？」米格嘉問。

　「當然是爸爸和媽媽嘍！」米格鈞狠狠地罵了一聲：「笨小弟！你還不懂孝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