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太陽落山了，奶奶從田裡打工回來，發現小姑姑的額頭發燙，卻一句話也不哼；奶奶連髒衣服都沒換，就急忙抱著小姑姑到臺西的街上看醫生，醫生發現她發高燒了，有併發腦膜炎的現象，要奶奶趕快抱去北港的大醫院治療。」

「北港，離家好遠喔！」米格嘉插嘴說：「我們去過媽祖廟拜拜，過年的時候，那裡好熱鬧。」

「那時候，哪可能像現在熱鬧？」米格豪對弟弟說：「小姑姑已經死了四十多年了！你知道嗎？」

　　我點頭說：「診所的醫生沒辦法醫治，奶奶抱著孩子，先回家向鄰居借錢；東借西借，只借到一點點錢，又匆匆忙忙揹著小姑姑，坐最後一班的公車趕去北港。」

「公車是什麼？」米格嘉問：「是不是臺北的巴士？」

「就是公共汔車嘛。」米格鈞有點不耐煩地說：「弟弟，你不要一直問，好不好？白痴！」

　　「奶奶會暈車，也從來不出遠門；北港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她揹著病懨懨的小姑姑，舉目四望，不知道醫院在哪兒？」

「奶奶說：當時天茫茫，她的心也茫茫，分不清楚東西南北，也不曉得要怎麼辦？」

　　「這時候，有一個三輪車夫，看到奶奶一個婦道人家揹著小孩，神情焦慮地在燈火初上的市街徘徊，問奶奶怎麼了？」

「奶奶告訴車夫她在找醫院，車夫馬上用三輪車載她去。奶奶遞給他的十元車資，車夫在三推辭都不肯接受。」

「他真是一個好心的司機，十元雖然很少，能夠幫助奶奶，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那時候的十元，比現在一百塊還多呢！」米格豪提醒弟弟說：「爸爸曾經說：一元就能夠買五支棒棒糖，你忘記了嗎？」

　　「小姑姑在醫院裡，病情沒有好轉。爺爺在異鄉做苦工，沒有辦法連絡他。」

「第二天，三叔公去醫院探視小姑姑的病，奶奶才回家換下髒衣服；奶奶怕醫藥費用不夠，向鄰居借了些錢，又匆忙地趕回北港的醫院。」

　　「隔不到三天，小姑姑就死了；因為發高燒、延誤醫治，引發腦膜炎而死。」

貪窮的環境，殺死了一個可愛的生命。我的語氣有點哽咽，聲音裡充滿悲傷。

　　「奶奶看著小屍體裹在草蓆裡，被抬到亂葬崗（墳場），隨便挖個洞埋掉，她不知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淚，每天都哭得眼睛紅腫。」

　　「那時候，爸爸還不怎麼懂事，也是很傷心。小姑姑病死的往事，像鮮活的一幅圖畫，至今還清晰地烙印在我的心版上。」

「小姑姑怎麼會跑去大佛寺，她不是埋在墳墓的土堆裡嗎？」米格鈞露出迷惑的神情。

　　「小姑姑死了二十多年以後，依照民間的習俗，如果沒有轉世投胎的姑娘，也該替她找個歸宿；有的『出家』，也有的辦『冥婚』。」

「什麼是冥婚？」米格嘉好奇地問。

「冥婚就是娶鬼新娘子－－活的男人，把死去的姑娘娶回家當老婆。」我解釋道：「娶回家的是神主牌，那是一種象徵，表示姑娘死了，靈魂也希望有個丈夫，有個歸宿。」

「小姑姑選擇出家，對不對？」米格豪說﹕「就像人世間的尼姑一樣，到佛寺靜修。

　　「嗯。」我點點頭說：「小姑姑選擇六根清淨的佛堂、安置她漂泊的靈魂，所以爺爺、奶奶就送『她的魂魄』去風景幽美的大佛寺。這就是我們每年要來拜她，來這兒請地藏王菩薩照顧她的原因。」

「我知道小姑姑的故事了。」米格鈞神情黯然地說。

「小姑姑好可憐，如果她活到現在，我們就多了一個姑姑買玩具和乖乖桶送我們。」米格嘉天真地說。

　　「我聽了小姑姑的故事，終於懂了：奶奶為什麼老是忘不了死去的小姑姑，她為何會常常感嘆家貧造成的這齣悲劇。」米格豪感嘆地說﹕「唉！要不是家境窮困，大人沒閒功夫照顧她的生活、沒有金錢醫治她的疾病，小姑姑一定不會因為感冒發燒，就這樣死去。」

　　「為了防止悲劇再度發生，奶奶從生活的挫敗中，深深記取了教訓，所以她一生勤勞節儉，一個錢打四個結﹔未雨綢繆，什麼事都想得很遠。」我說。

　　「爸爸從奶奶身上也學了不少優點，或者應該說，您從過去生活的困苦與不幸當中，獲得很多寶貴的啟示。」米格豪讚美地說﹕「爸爸小時候沒錢讀書，還靠著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大學和研究所的教育。」

「爸爸白手成家，憑著辛苦賺錢買了房子、車子、撫育一家老少，不但讓你們兄弟安枕無憂；還經常接濟有困難的親友，從來不曾為金錢而煩惱。」我不是誇耀自己，而是對孩子實施機會教育。

「難怪爸爸珍惜眼前擁有的幸福，吃穿一點也不挑剔。還時常告訴我們說：縱使只是十塊錢，有時候也能幫助人家的大忙，只要我們有能力，就應該伸出援手……」米格鈞突然領悟了﹕「爸爸有好多的生活哲學，原來都是從奶奶身上學來的！」

　　「奶奶沒有讀過書，連一句國語都聽不懂，但是她一輩子的身教，實在是太完美了。」我下了結論﹕「過去因為貧窮，小姑姑才會病死，所以奶奶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她死去的女兒﹔我們要給奶奶一百個掌聲，鼓勵她在困苦生中所表現的勤儉和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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