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一邊洗衣服，一邊以神祕的口吻對我說：「早上，我去鄉公所幫大哥申請低收入戶，結果沒有通過。因為辦理的人員查到老媽一年的存款利息有二萬多。我算一算，老媽至少有五十萬元以上的錢，存在郵局和農會裡。」
「大哥沒有妻兒，也沒有財產，又因為車禍腦部開刀、還在療養中，應該符合貧戶的條件吧。」我淡淡地說：「我不知道老媽的私房錢有多少？放在哪裡？妳知道嗎？」
「你是他的兒子，都不知道了。我這個媳婦怎會知道呢？」老婆酸溜溜地說：「大姊天天在老媽身邊，她說不知道老媽有私房錢；這有可能嗎？」
「如果大姊不知道的話，四弟和么弟都在台北，更不可能知道了。」我說。
真的沒人知道嗎？母親的私房錢是一個謎。
「我對母親的私房錢，一向沒有興趣；我只要求自己盡兒子的責任，按時給她一些零用錢。」
「你只管老媽有沒有錢花用，向來不管老媽的私房錢有多少。」老婆露出不滿的神情。
「老媽哪會有多少錢呢？她又沒有上班，私房錢還不是兒女孝敬她，她存起來的。」我不以為然地說：「那麼一點小錢，有必要花時間去了解嗎？」
老婆了解我的個性，沒再說什麼。
午后三點多，陽光露臉了，母親要老婆開車載她去四湖街上取回金項鍊。
金項鍊是母親前幾天向銀樓訂做的，總共有六條，每條大約五錢重。
母親公平對待每個孫子，她要把金項鍊送給六個小孫子當紀念品。
金項鍊很快就拿回來了，在夕陽餘暉的照耀下，六條金項鍊閃閃發光，奪目耀眼。
六條金項鍊，花掉了母親十萬多元呢！
母親叫六個孫兒到她的面前，每個人給一條金項鍊，她說：「乖孫子，這乎恁做紀念，愛認真讀冊，知影嘸？」
老婆把米格嘉手上的項鍊，掛在他的脖子上：「你要記得這是奶奶給你的喲，要聽奶奶的話，好好讀書喔。」
米格嘉嘴甜，笑嘻嘻地深深一鞠躬：「奶奶對我最好了，謝謝奶奶，我以後會認真讀書。」
「讀豬？讀啥米豬？」母親問米格嘉。
老婆解釋說：「阿娘，讀書是『˙ㄊㄤ－˙ㄘㄟ』的意思，不是我們養的那種豬啦！」
滿臉皺紋的母親，笑容燦開，看起來比夕陽還美麗。在她的心目中，我們的地位和價值，比黃金還要高貴。
清明過後，掃完墓，我們就要回臺北了。在故鄉的最後一夜，我決定對孩子們說「私房錢的故事」。
火紅的夕陽落海，吃過晚餐，孩子們躺在床上。
「趕快睡覺吧！明天一早要去買菜呢。」老婆叮嚀孩子們說：「中午拜完了祖先，爸爸還要帶你們去掃墓。」
「我可以幫忙拔草。」米格嘉說：「前幾天，我看到阿公的墳墓上，雜草長得好高。我們幫爺爺整理他的家，他一定會很高興。」
「阿公有抱過我，我出生的時候，還送我禮物。」米格鈞炫耀地說。
「喔，你還記得這件事；那時候，你剛出生幾個月而已。」老婆對孩子說：「爺爺是天底下最慈祥的人，可惜已經上天堂了；不然，一定和奶奶一樣疼愛你們這些乖孫子。」
「小哥哥真好，阿公都有送給他禮物。」米格嘉抱怨地說：「媽媽怎麼不早一點生下我？只有我沒有看過爺爺……。」
「生孩子，又不是想先生誰，就生誰？」老婆笑著說：「你是我們家最小的弟弟，大家都疼愛你，有什麼不好？」
「你們這麼一鬧，怎麼睡得著覺呢？」米格豪提議說：「還是請爸爸講故事吧！」
「我早就準備要講奶奶的故事了！」我驚喜地說：「你們想聽和私房錢有關的故事嗎？」
「好耶！好耶！我最喜歡聽奶奶的故事了。」米格鈞和米格嘉很有默契，拍手大叫。
「奶奶如果有五十萬元以上的私房錢，對她老人家來說，這筆錢有夠大了。」我說：「奶奶捨得花那麼多錢買金項鍊送給你們，是破天荒第一次這樣慷慨呢。」
「大哥哥讀國中而已，存了二十多萬元了，奶奶那麼老了，才有五十多萬元而已。」米格鈞神情奇怪地說：「現在五十萬元，不多耶。」
「以前的人，做一天工才幾十元而已；不像現在做工，一天可以賺一、二千元。」米格豪反駁弟弟的話：「五十萬元，對那時候的奶奶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
「嗯。」我點頭同意米格豪的看法：「我們的祖先，原本居住在口湖鄉的金湖村，因為清末發生了大水災，死了很多人。沒有被淹死的三個人，逃難到這個村莊投靠親戚；這就是這個村莊的人家，全部姓『吳』，只有我們家族姓『曾』的原因。」
「到了你們曾祖父那一代，我們家還是窮兮兮、苦哈哈的；沒什麼家產，爺爺和奶奶當然活得很辛苦了。」我繼續說：「為了建一間磚瓦厝，奶奶向別人借了幾千元。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每年的除夕夜，除了賣『冰仔魚』的人會來討債，奶奶都要去和開店的嬸婆『算利息』。」
「利息是什麼？」米格嘉歪著頭問：「為什麼要算利息？」
「向銀行或是一般人借錢，必須給對方本金以外的錢，那些錢叫做利息。」我解釋說道：「過去民間有一個習俗：過年的時候，向別人借的錢，必須償還；如果沒有錢還本金，也必須先付清那一年的利息。」
「我懂了。」米格嘉轉頭對米格鈞說：「小哥哥，你向我借錢去買玩具，所以要給我利息。」
「我保證他連本金都不會還你。」米格豪說：「米格鈞那麼愛亂花錢，你要把錢藏好。免得││哼！哼！」
「等我有錢，我會還錢給你。」米格鈞對米格嘉說：「才借三百元而已，又不是好幾百萬元！幹麻那麼小氣。」
「問題是你永遠不可能有錢。」米格豪教訓起米格鈞：「從小到現在，你都那麼愛亂花錢，絕對不可能有多餘的錢還債！」
「我們三個兄弟，只有小哥哥是窮光蛋。」米格嘉說：「還比不上奶奶，她都有私房錢。」
「因為沒有祖產，爺爺也不是天天有工作可做。」我繼續說：「養了一大堆孩子，奶奶再怎麼吃苦耐勞、再怎麼省吃儉用，也沒有辦法應付生活開支，所以必須向人家欠債賒帳。」
想到受辱的往事，我內心感傷起來。（2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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