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個最講信用的人，一輩子和人家都沒有金錢糾紛，也沒有欠人一毛錢不還。」
「有一天，因為我感冒發燒，奶奶到大頭仔的雜貨店買了一元五毛的『豆籤』，準備回來煮熱湯給我喝了，好退燒。」
「喝豆籤湯會退燒嗎？」米格嘉歪著頭問。
「以前家窮，鄉下沒有診所，感冒發燒的時候，吃熱湯冒汗，可以把體內的風寒逼出來，是退燒和治療感冒的方法。」
「對嘛！你們的小姑姑就是沒有及時醫治，發高燒死的。」老婆插嘴說：「哪能像現在，到處有醫院診所，生病了，隨時隨地都可去看醫生。」
「大頭仔一聽到奶奶說要賒帳，把己經秤過重量的豆籤，狠狠地再丟回去，還大聲對奶奶吼叫：『妳要記帳欠債！我不賣！』」
「大頭仔真可惡！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們的奶奶。」米格嘉天真地說：「我們三個兄弟去揍扁他。」
「老師說：文明的人，不能使用暴力，」米格鈞一副認真的神情：「他是沒有同情心的老頭子：我們只要罵他就好。」
「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我含著眼淚說：「那時候，奶奶受了屈辱，一句話也沒說，就忍著眼淚回家。」
「在這樣的環境裡，奶奶能夠不把『一個錢打四個結』嗎？」我的聲音充滿著感傷：「只因為貧窮，要遭受人家的侮辱，真的太沒有天良了。」
「把錢打四個結？」米格嘉迷惑地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是閩南語，比喻一個節儉的人，把錢守得很緊，不輕易拿出來花用。」老婆搶著解釋。
「媽媽曾經說：爸爸是小氣財神。」米格鈞結巴地說：「那！爸爸也是『一個錢打四個結』嘍！」
「誰說！爸爸用錢的態度：是該用則用，該省則省。我們都是吃『Ｓ２６』長大的，那種奶粉多貴呀？」米格豪打抱不平地說：「我覺得爸爸一點也不小氣，他只是沒有像媽媽那麼愛亂花錢而已。」
「喔，大哥哥講媽媽的壞話。」米格鈞說。
米格豪比了一個打人的手勢，警告說：「你亂講話，我就揍你！」
「誰說我的壞話？」老婆故意問。
「沒有啦！我是說了實話而已」米格豪靈機一動，瞎掰起來：「我說媽媽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大美人。」
「我都聽到了。你敢說我的壞話？」老婆輕輕捶了一下米格豪的肩膀：「你這招見風轉舵的技巧，是跟你爸學的嗎？」
米格豪咯咯地笑起來：「這個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爸爸曾經說：您只要聽到讚美的話，不管是真是假，一定會高興極了。」
看到米格豪在一旁傻笑，米格嘉連忙阻止：「你們不要吵了，我要聽爸爸講奶奶的故事啦。」
我說：「所以，當媽媽抱怨奶奶怕她洗衣服、用了太多自來水的時候；當媽媽數落奶奶捨不得把剩菜剩飯倒掉，不新鮮還吃的時候，爸爸都能夠理解奶奶為什麼會那樣節儉。」
「為什麼呢？」米格嘉問。
「因為以前我們家太窮了，窮得讓勢利眼的大頭仔瞧不起你們的奶奶。」我的聲調有點沉痛。
「奶奶的節儉，大概不是你們可以想像的；你們的大伯和二伯，過去都是江湖人物，一輩子過著浪蕩的生活，都沒有賺什麼錢給奶奶；爸爸和兩位叔叔長大了，每個月給奶奶錢，也是後來的事。」
「你們的奶奶，憑著無比的勤勞和節儉－－以前做些農事和零工，後來和爺爺擺攤子開小店，賣些「囝仔物」（閩南話：小孩吃的零食）和家用品，除了養大了六個孩子外，還建了二次磚瓦厝，又蓋了這間樓仔厝，竟然還有那麼多的私房錢。」
老婆插嘴說：「上次她不是說過嗎？她連辦理自己『後事』（死後的喪葬）的錢都有了，她說不要給子孫添麻煩。」
「是呀！那時候，我還跟她說：阿娘！您有錢，趁著現在能吃能玩，該拿出來好好享受；想那麼多幹嘛？」我說：「奶奶一輩子操心，就是因為想太遠了。」
「奶奶真的想很多。」米格豪說：「她以前那麼辛苦過日子，現在要多享福才對呀。」
「你們那幾個堂姊結婚，奶奶添嫁妝，也都送了一人一條金項鍊。」我說：「她大概覺得年紀大了，想到你們六個年幼的孫子，恐怕來不及看你們結婚，所以花了這筆大錢，送你們這麼貴重的禮物。」
「你們看奶奶想得多遠，疼你們多深呀！」老婆提醒孩子說：「豪兒，你比兩個弟弟大，應該懂事些，以後回鄉下，要像弟弟東一聲「奶奶」、西一聲「阿嬤」地叫她；她就會心花怒放，笑得嘴合不攏。」
「豪兒呀！你知道嗎？」我補充了一句話：「老人家喜歡含飴弄孫，你對奶奶要多親近，好讓她高興。」
米格豪點頭說：「我知道了，我會多跟弟弟學那句話：『奶奶，您好！』」
「阿嬤，您好！您卡好！』」米格嘉逗得大家笑哈哈。
「過去，爸爸回家鄉看奶奶，我所以不願回來，是因為不曉得奶奶的生命歷程，也不了解爸爸的孝心。」米格豪反省起來：「我不像弟弟嘴甜，常常會叫「奶奶」；那是因為我的個性內向，和奶奶還有些陌生的關係。」
「有過能改，就是好孩子。」我先讚美，然後說：「奶奶是爸爸的娘，二等親呢！」
「從今天開始，我要真心認錯了，我保証以後有空就會跟隨爸爸回故鄉，陪伴敬愛的奶奶，而且一天喊她一百次：奶奶，您好。」米格豪懺悔地說：「我要讓她老人家高興，以彌補我過去的失敬。」
「年輕的時候，奶奶雖然吃苦受辱，但是她像一棵永不向風雨低頭的大樹，走過重重艱難的路，如今大樹結滿了甜美的果實。」我衷心讚嘆起來。
「你們的奶奶，不僅兒女孝順、敬重她。鄰居也時常讚嘆她渡過了人生的難關，羨慕她是一個有福氣的老人家。」老婆附和我的話。
「傍晚的時候，我看到你們的奶奶坐在夕陽下，享受涼爽的晚風，回想她過去一幕幕征戰的往事，我覺得她是一個打敗生活苦難和屈辱的鬥士。」我對孩子讚嘆起來：「奶奶的私房錢再多，都沒什麼好驕傲的；但是，在生命艱苦的旅程中，她是了不起的勝利者。」
「如果那個曾經侮辱她的大頭仔，知道你們的奶奶已經苦盡甘來，擁有一群孝敬她的兒孫，一定會為過去的勢利眼感到羞愧。」老婆說。
「你們的奶奶身子矮小，回想她對抗苦難的生命歷程，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小巨人。」我對孩子說：「擁有這樣的母親，我覺得很驕傲！」（2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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