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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5 00:31:40瀏覽13282|回應46|推薦52 | |
袁枚「隨園食單」一書距今已逾兩百年,仍不失為中菜重要典籍。古本讀來艱澀些,不過現有白話本、更有新解篇,依然趣味盎然。書中不少菜式早已失傳、許多論點也已過時,用於今日不太適合。但是四處吃喝,偶也會觸景想到隨園老人(袁之別號)之見地。 「戒耳餐」 該書分為「須知單」、「戒單」以及各色食單(譜)。前二章為相當經典的綜論,未必古今四海皆準,但若干論述仍歷久彌新。「戒單」中列出許多『飲食之弊』,十四戒中之一為「戒耳餐」,也就是『不可誇耀食材貴賤』:『所謂耳餐,便是以誇耀食物名氣、貴賤為主,並不考究其味道、營養,只取其「名」便是耳餐』*。袁枚舉一例:某大官宴客,以大碗白煮燕窩、無任何味道,但是食者爭相稱頌讚美;袁笑罵「這些人是來『賣』燕窩,而不是『吃』燕窩的」─ 或許,每個時代都少不了如此情境? 兩百年後,交通便捷、運輸物流發達,安坐大城,便能品嚐世界各地食材。經過農漁畜牧業改良、精緻化、包裝、行銷宣傳,種種食材都有了「特選素材」版;活在這豐饒年代,大家日益講究材料由來,甚至一棵蔥、一粒豆,都得有來頭。似乎「戒耳餐」就不合時宜了。 正當此戒已成歷史,某日餐畢,卻忽然感到今日自己、眾食客以及廚師是否已過了頭,只顧一昧強調、追求「耳餐」? 高高低低、洗腦「耳餐」 近年拜媒體、網路傳播,北市外某日本料理店堪稱當紅。雖起好奇之心,但因路途遙遠、個人又一向沒那麼熱中專程尋吃,無機會一嚐。某日應邀,便於下班後塞、塞、塞,足足 80 多分車程始抵。一路,滿腦只有 "This Better Be Good, Very Good"(這可得要非常值得)念頭... 盛名小店既稱「料亭」(高級日式宴席場所)、亦名「鮨」(壽司店),不過只有幾個吧檯位,採預約、完全 おまかせ(Omakase、任店家搭配)制。其實頗似日本正流行的「隱れ家」式(隱蔽小店)風情,在當地則似乎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
大夥人疲肚餓,廚師卻先開場白、口若懸河好一陣,全無動作。小店只有大、小廚師各一,大廚不動、小廚不作。不記得說些啥,只記得已想小盹...
開動後,居然有點 "Trance" 恍神兼開始失憶。通常這種「選擇性記憶」情形總發生在想盡快忘記之事;難得一嚐此處,筆者這笨腦袋不知怎的、竟提前啟動 "Pre-Overload Shut Out" 超載遮斷防護功能。由於只記得每道菜前大廚自己直呼『高級到不行!』、且必耳提面命『要用心吃!』,頗有洗腦之效、其他印象就模糊了;之後得絞盡腦汁,才能回顧一下入口之物:
鮪赤身(Akami、紅肉)刺身:一句『大間的一本釣り(Ippon tsuri,非延繩、拖網獲)本鮪』讓人精神一振。雖無日本人那麼狂愛鮪魚,但此季節居然還有尚未下肚的大間野生鮪(直釣漁季九至十二月、極少輸出)?令人期待重溫舊味,但肉質雖細緻,卻少了本鮪濃香與赤身應有微妙酸味。 鮪握壽司、散壽司、雲丹烏賊:慶幸及早來個握壽司止饑,師傅說這回可是鮪魚近尾部份,『非常昂貴』(略納悶...近尾部大多用來紅燒熟食,價錢相對廉宜) ,口感爽脆、酸甘之香弱,舍利(醋飯)溫度異常高、偏粘,普通。小碗散壽司用了海膽雲丹、扇貝柱、蝦(忘記何種)、鲔赤身,十分豪華;大廚順手大撒金箔,來不及喊停(不喜金箔)、已經碗碗有份;做法介於散壽司與海鮮丼之間,溫度對、材料也大致不錯,僅蝦較不新鮮、口感綿爛。雲丹拌烏賊是常見組合,味可、下酒亦好,但是堆上兩小片鮪魚,便畫蛇添足了。
烤活ズワイガニ(Zuwaii gani、長腳蟹、Queen/Snow crab):此季節自不再有日本海區域之真正山陰松葉、北陸越前蟹(依法十一至三月可捕,即使當令也罕見出口),其他產地(北海道及俄、美加、格陵蘭、智利等)活品也不多。無論如何,能吃到活的已好,而且烤後味道著實還不錯,可惜每位僅一支~支半蟹腳。
羊排、凍牛肉:素怕日式會席卻冒出個突兀的烤羊排,「台式和風餐」偏偏必備此道,羊排火候可、雖不羶但亦幾無味。大廚另取出一塊凍得梆硬如石的美國 Tenderloin 牛肉,削出薄片、加些細蔥段與「萬用」的和風沙拉醬,變成一道菜;與醬料不襯,牛肉內仍有冰渣、「寒牙」帶水且無味,此「創意」怪。
炸魚:此類會席通常以烤魚搭配,甚少見整條帶皮魚直接油炸。來了半條炸石頭魚(カサゴ、Kasago,笠子魚),本身肉質不差,但又三遇萬用和風沙拉醬,與炸魚之味難搭。
湯飯:本想取個名字,實在想不出。此湯投入現殺エゾボラ(Ezobora、蝦夷法螺)、貝柱、蟹身、大洋菇,再加些米飯;雖非おかゆ(Okayu、熬粥)、雜炊(Zosui、湯煮乾飯)做法,但是用料新鮮、味道自不俗。之前上下、高低各狀況,靠此湯挽回不少。不過,殺、開螺的方式卻讓人一愣:竟是以布包起猛敲、碎後再揀肉下湯... 實在很想制止,因為多種「真壺」(蝦夷螺)唾液腺有毒、且外殼完整亦可再利用,故日本料理師傅有特定開法:以冰鑿類銳器在上半鑽一小洞後刺入、上下一拉斷其筋,以筷、叉可輕易將螺肉帶出,割除唾液腺即可用(生食則還需些手續)。見過不少師傅處理,無聲且幾十秒乾淨俐落,何需「乒乒乓乓」敲得震天響加粉身碎骨。 甜點:黑糖葛粉抹茶刀削冰,黑糖味不錯、餘普普。所用葛粉謂取自杏樹根,前所未聞... 向不嗜甜、又不喜軟糊一團口感,淺嚐糖汁而已。 消失的 Detail 各道盛盤不太重視覺美觀,亦欠合宜當令配菜(此時節多配些春夏山蔬齊食多好...)。所用器皿杯盤有的不合用途尺寸、若干未洗淨。店內小蚊蚋飛舞,兩度蟲為酒死俯衝栽入杯中。餐具小匙還貼著價錢標籤... 『大師』(師傅自稱)做大事,故不太重視小節? 無論生熟食、冷熱品、魚貝肉蔬,總是用同一砧(切菜)板,看得愛做菜的幾人頻皺眉頭。看來隨興了些,與好日本餐廳嚴謹、一絲不茍態度甚不同。 超級業務型『大師』 個人向喜坐壽司檯、但亦怕遇口若懸河之師傅,一有礙同席交談、二恐口沫橫飛至食材上。早聞此處大廚口才好,初時高談闊論食材、手法,還不妨一聆。說來源,又謂『特殊配合之貿易公司只進貨供此處』(做進出口的朋友暗嘆「那貿易公司難道就做今天兩隻蟹、明天一塊魚的生意?」)。講手藝功夫,最後成了台灣僅有、日本亦無,則令人傻眼。之後的『叫我大師!』,更是經典之語... 及後批評同業及其他師傅,便聽不太下去;待講到客人『A 老闆、B 董、C 醫師如何如何...』,則已有些過頭。 人各有所好,當天食友一半印象不錯、另一半並無正面評價,但能夠成功說服一半客人亦屬成功。相信大廚若從事業務、行銷必出人頭地;繼續料理之路,也能吸引不少食客、日日滿座。但是個人倒是更懷念幾位沉默寡言、甚至帶些靦腆的相熟師傅。 除非高低差過巨,不太想得起 "C/P 值"(Cost/Performance 或價值比)這流行名詞,食畢卻想到了它:以其中一兩道及材料平均素質而言,此餐於當地確已具若干價值;但以「疲勞轟炸」之苦及路途之遙而言,則驟降。既然都需預做準備,此些食材於他處亦嚐得到;而百餘元美金、萬元日幣以上之價,競爭者眾。可能期望太高、也可能 Style 不合;總之,雖算是另類體驗,但個人覺得一趟足矣,大概無幸再嚐『大師之藝』囉 ~~ 倘若袁枚在世、來此一餐,恐會笑贈此處「耳餐之最」一銜? 2007‧05(Pictures taken by author, all rights reserved) * 引號部份摘自華谷文化「隨園食單」 延伸閱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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