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政府喊出「永康街再造」計劃，恰好近期一逛久違的永康街一帶，當晚下雨，人滿、攤亂、順向逆向車塞、難停；看到數量奇多、Size 奇大的一堆鐵皮鐵架違建、紅紅綠綠的燈光招牌，再回想起當年附近整齊秀氣樣貌就更有氣... 果然該規劃改造了。

昔與今

無論今昔，這裡都是市民聚集、享受庶民風味之處，只是今昔組合大不同。記憶中消失、被更替的店家占了一大半。由於社會富裕、食客口味日漸多元，新來後到者多屬異國風味，又以影響台灣至深的日式飲食為主。日式拉麵、壽司、居酒屋、燒肉、涮涮鍋... 恍若置身日本後街橫巷。再穿插義大利麵、Pizza、咖哩、泰菜、新疆串燒等世界各地口味，許多本地餐飲落得只能以路邊攤方式呈現了。如再算上點綴其間的茶藝、小咖啡館，大致便是今日東門飲食之貌。

如今講該區飲食，常以「永康街」為代表稱呼；個人還是習慣沿襲長輩「東門町」、「東門」之稱，範圍也較大(東門便是凱道前的景福門、東門町是日據時代名稱)。自幼對當地的印象，都離不開吃吃喝喝。曾住附近青田街，走到金華、永康、麗水街、愛國東路沒多遠，自然常跟著大人逛去吃；即使不住該區時，還是為了吃吃喝喝常往那兒跑。這一小方塊地域一向是週圍幾區居民買菜、買熟食、上館子打牙祭的「市胃」。

年輕食客再難一睹的當年風貌又如何？

數十年如一：東門菜場

如以信義路、金山南路口為中心，向北走，即步入東門菜市場。如果不跑南門，東門市場也能滿足一家所需。印象中是個典型傳統老菜場，低矮簡陋、滿地溼答答，入鼻一股活禽味。不過東西可不少，除了日常蔬果禽畜，端節到旁邊《東門九如》買湖州粽、中秋買蘇式「翻毛」鹹月餅及文旦過節、蟹季去拎幾隻當年不知怎麼「混」進來的大閘蟹、年尾買些香腸火腿臘肉應景，三節所需皆有。另偶有小簍「馬蹄」(荸薺)、扁尖筍、塌菰菜、髮菜、花菇、少見的黃泥螺等外省南北貨，加上一年到頭皆有的各色醬菜腐乳皮蛋鹹蛋等，也不比南門遜色太多。

齊走入歷史：《國際麵包》、《中心餐廳》

中心點東南角落，便是當年稱霸當區、直到 2007 才關門大吉的《國際麵包》。幼時喜歡他們的「倫教糕」(港亦稱白糖糕)，每見雪白帶點透明此糕，便覺暑熱全消；跡近布丁、果凍般顫動不已的糖糕，讓小鬼頭們總要玩個半天才捨得吃下肚。「拿破崙派」這甜點，雖也層層疊疊但又比標準的法式 Mille Feuille 粗獷，一口下去保證沾一鼻頭、一嘴唇白糖粉，好吃又好玩。不比今日那些精緻甜點，但簡單、單純的 Pleasure，令人難忘。另外機器現切的西式火腿(Cooked ham)等肉品也獨步該區。

記憶中附近真沒什麼西餐廳，頂多有些咖啡店順便賣簡餐。中心點東北側信義路上《中心餐廳》由他處遷來，卻成附近最獨特的存在。數十年如一日的滬(俄)式菜色，成為當年許多人心目中「西餐」之代表。圓滾滾熱騰騰的「餐包」、紅通通的羅宋湯、也是紅通通的燻鯧魚，老顧客的共同記憶、情感實多於美食追求。後雖殘舊，家中長輩仍會偶而一訪、直到 06 年初停業。

江浙小吃匯聚一地

由中心點往西北走幾步，便是川揚《銀翼》舊址，當年已佔三層樓面、生意好。蒸餃、小籠包、蟹粉小籠(內鋪的還是少見的松針)引人，風雞、肴肉、楊州雞火干絲有水準，爆鱔糊、八寶辣醬，回鍋肉(因屬川揚菜)下飯也好。當年跑堂服務生(空軍退役的老先生們)頗有年紀、個個很有個性；時光飛逝，搬到斜對面金山南路後恐已是另一批人了。

由舊銀翼往東南走，過了街便出現一家家賣點心、做熱炒的江浙小館。現已消失的《東昇陽》、《閤家香》，還撐著的《六品》，有所擴張的《高記》、《秀蘭》到早已升至另一層次的《鼎泰豐》，琳琅滿目、卻還只是一部份。當年店家似乎個個有絕活，如東昇陽醃篤鮮湯、閤家香醬豬肉(上海稱為醬「汁」肉)、六品元蹄、高記生煎饅頭(生煎包之舊滬式稱呼)、秀蘭排骨菜飯、鼎泰豐早晨湯包，都是長輩所好。孩提時不懂，聽長輩們說『這個道地』、『那個有傳統味』，便跟著大嚼、將其滋味經味蕾轉印腦海。

當年秀蘭老店在今日店面以北三、四間，店面極小、木框紗門充當大門，卻因幾樣拿手小菜引得巷內用餐時段滿是「黑頭車」、官商雲集。鼎泰豐從油行到賣包子，由一樓到陡峭樓梯樓上「雅座」，一路紅了過來。不想坐下來，還有《金雞園》等多家外賣選擇。品項不外蘇浙口味小吃小點，乾爽易攜的蟹殼黃燒餅、蘿蔔絲餅等常是吾家首選。總之，當年該區中菜以江浙為主流，譬如《京兆尹》開張時、就覺得獨樹一幟。

牛肉麵橫巷

麗水街與金山南路橫巷，今日《永康》、《老張》兩家牛肉麵比鄰，生意一樣好。當年則都由附近遷來，前者有一段傳奇，謂為永康公園邊起家之推車牛肉麵因賭輸而轉手；後者謂為附近杭州南路老店《老張担担麵》而來，時日久遠、不知真假，但兩家皆已成牛肉麵名店。從小慣去的永康雖屬「粗獷」一派，但肉麵皆不差，近年已越來越細緻化。同巷的《東門餃子館》雖沒那麼熱鬧，也開了很久；家庭味的餃子，是附近住戶外食長期選擇之一。

當年巷口外有一家「寶宮戲院」(早已拆除)，沒進過這影院，但每經門口、總被小販群各種小吃引得駐足。印象最深的是賣螺螄、珠螺小攤，辣椒醬油簡單味十分過癮，可以買一大包回家慢條斯理吸食。今回想起，下酒一定好，但當年小學生怎知此樂趣。

永康公園旁、連雲街

永康公園周圍以臨時路邊攤為多，台式小吃、蔥油餅蘿蔔絲餅、麵攤，是比附近餐廳更經濟實惠的選擇。當年少見異國餐館，《誠記》越南小吃顯得份外特別。越南華僑老闆弄些河粉、粉卷、紮肉，幼時哪管有幾分道地、沒吃過都新鮮。就這麼吃了不少年，近年則看著它裝潢、擴大、一分為二。

穿過信義路，便是窄窄的連雲街。除了路口幾檔出沒不定的小吃，《老鄧擔擔麵》的餛飩及麵都不錯，所以一直開到今日；早已停業的《小白屋》也是川味，紅油抄手好吃，營業時間長、成了宵夜地點。當年似乎以信義路劃分楚河漢界，以北是川味、以南是江浙菜？

板鴨、燻雞、滷菜

東門菜場熟食、肉類加工製品攤檔雖不少，信義路上最出名的兩家一為《正記》南京板鴨，除了板鴨，還有湖南臘肉、肝腸等，至今不但仍營業，還發展到其他類型熟食。另一則是《逸華齋》，該店十分特別，半邊是中藥鋪、半邊在賣燻雞滷菜。鋪内中醫是出自北京同仁堂之名醫，看診者絡繹不絕；燻雞滷牛腱等也出名，於是小鋪子總擠滿人。老醫生過世、逸華齋停業後，徒弟們到對街開設《信遠齋》(去年再遷入巷內)，味道一樣好。如果逸華、信遠齋燻雞稱第二，真不知哪家敢號第一？

無論泛稱永康街還是東門，昔日該區沒那麼多人、車，建築物一樓住家遠多於店面，道路雖不寬，但也不雜沓。用餐時段不吵嚷，入夜更是謐靜。雖已住商混合，但仍是住宅區風貌；所謂鬧中取靜、生活機能豐富，大概不過如此。從小到大都頗喜歡在這一帶走走吃吃逛逛，幼時是無窮盡的味覺體驗場、長大些則覺此處頗有城市「偷閒」感、現在則覺得...亂糟糟。

世代交替

不同世代，口味本即不同。同一問題『出國久了，回國最想吃什麼？』，較年長的可能會答「香噴噴熱騰騰的魯肉飯加一碗貢丸湯」；也聽過年輕朋友回答「香雞排加珍珠奶茶！」

昔與今，沒有好壞之別。但卻活生生反映了社會變遷、這城市人們飲食習慣偏好演化。無論東門還是永康街，這裡日復一日、滿足了不同世代的口腹之慾。

2007‧08~10(Picture courtesy of RT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