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輪椅。初航

從少年就一直咧做一个夢- -坐火車遊台灣

這个夢，對少年做甲老。

坐佇上北的火車內底，初次感覺倚這个夢遮呢近。

哥哥佇家族群組的LINE內底，咧招小弟仔阿維欲去宜蘭揣4伯；4伯九十外歲矣，阿爸8个兄弟姐妹，偆4伯爾。

出聲喝講我嘛想欲綴。

續落大姐、二姐嘛講欲去。閣招小妹仔；按呢六个兄弟姐妹就齊到矣。

路途遙遠我毋敢駛車去，坐火車定著愛行長長長的月台，起落車嘛無啥氣力矣。這幾年深深覺悟，我的跤毋是生來欲行路的。

決定坐輪椅來去，有冒險的氣味。

出發進前其實內心膽膽，家己一个的旅途，毋知會發生啥代誌。大姐講、共慈佛囥佇心肝內，伴你一路免驚一直來。

佇網路預訂車票，去車頭提票的時，說明我欲坐輪椅的車位，才知影輪椅座位袂當佇網站買票，著事先拍電話去車頭確認車班、車次，坐車前一工才去提票。

買早起時7:57的車班，小弟仔阿維叫我坐到松山，怹會佇遐等我，才載我去宜蘭。

頭擺家己捒輪椅出門，翁婿比我較緊張，六點外仔就載我佮輪椅去火車頭去等車；因為毋知影會拄著啥睏難，所以量早出門。

佇火車頭前唯車底欲落輪椅的時，一个少年仔走倚來，出手替我捒輪椅。我問伊敢無咧趕車班。伊講車會使坐下一班，我安全到車站內底較要緊；一透早就沾著溫暖的人情味，輪椅初航定著順利。

這幾年來，台鐵對無障礙環境真重視。佇月台聽工作人員講起，假使佇網路予人寫出來，講怹對身障者照顧無好，會夆記2支大過。我聽一下心肝真艱苦……按呢講起來，阮的出門，是別人沉重的壓力咧！

人--做代誌失覺察往往會，佇第一線服務乘客，無閒tshih-tshih的工作人員，若毋是真離經，咱實在毋好磕袂著就去共人投訴，害人夆記大過，咱嘛袂過心敢毋是？

火車開行無偌久，佇車底接著翁婿的電話問看順利否？應伊講：無啥問題。我先來探路，另工tshuā你坐火車，咱來去tshit-tho5！

假日，坐火車的人真濟，車廂內底強欲無跤踏地。雖然按呢，三不五時仔，就有工作人員來確認坐輪椅的阮，到佗一个車頭欲落車，怹連絡目的地，請人協助阮。

台北站，人客落甲偆無幾个。欲到松山的時，列車長來揣我，準備欲協助我；我共伊說多謝，予怹加重工作量，真歹勢！伊應講：毋通按呢講，誰人嘛無愛按呢啊。阮實施無障礙環境，就是欲方便恁較捷出來行行咧。

聽伊按呢講，一路綴我行的彼句話：［照顧無著會夆記2支大過］才輕輕仔共放落。

5-2

門口埕

阿維怹準時佇松山火車頭等我。車過雪山磅空就是宜蘭。

我來這一工，宜蘭的天真懸、水誠清、雲純白，連空氣輕輕送，呼吸無負擔。

彼暝佇礁溪蹛民宿，阿姐怹招欲去洗溫泉。我敢會使？

阿姐怹講：當然會。

彼一工，頭一遍家己捒輪椅坐火車；頭一遍洗溫泉。這攏是以前毋捌有的代誌。

【溫泉鄉的吉他】輕輕仔哼……。想起以早若蹛民宿攏有父母陪伴，這遍、干焦兄弟姐妹。閣想一下真，父母攏無矣，兄弟姐妹猶互相敬愛，我閣欲貪愛啥？！

因為是禮拜暗，遊客少，客棧人客干焦阮這家伙仔。民宿是一間佇郊外的三層樓仔，厝前有門口埕，埕尾看出去，是闊闊的田洋，像阮細漢時的門口埕；遠遠的所在有山，聽講彼粒山就是日出的所在。心內咧想，明仔早仔欲起來看東台灣的日出。

尾暗仔坐佇埕裡開講，埕邊有菜瓜棚仔，阮等阿維煮暗頓。阿維煮食像阮阿爸誠頂真、誠好食。

暗頓食飽，大姐提一領kah-á-kûn【背心】裙予我。

長久以來，我慣勢穿kah-á-kûn，這種衫會合我穿的真僫買。大姐、二姐怹兩人若看著合我穿的，攏會買起來送我。衫仔櫥內底濟濟領的kah-á-kûn，攏毋是我家已買的。

共阿姐怹講，頂工變天，提一領舊年穿的kah-á-kûn出來穿，佇鏡台前一直相、一直想；這領是誰人買予我的？袂記得矣。

阿姐講，誰人買的無重要，你會合意穿較要緊。

怹就是按呢，對我的疼愛遮呢厚。

這遍聚會大姐夫佮二姐夫攏有來；彼暝我參小妹仔暫時單身，小妹仔伴我睏樓跤房，較免予我爬樓梯，阿姐怹睏樓頂。欲睏進前，四姐妹仔擠佇樓跤房間開講，像早前佇故鄉彼時，我參兄姐睏中間仔的總舖，逐暗都像按呢講話講袂煞，毋知阮哪有遐濟話通話？！講甲目睭皮已經毋聽話，大姐佮二姐才轉去怹的房間歇睏。

第二工透早五點外，我想欲出去等日出，小妹仔講外口猶暗摸摸慢且出去；我就參伊倒佇眠床，我講最近讀的白話字小說予伊聽；伊嘛講日本阿信的故事予我聽；伊講阿信是ＮＨＫ電視台三十週年進前，徵文有關日本戰後生活的文章，投稿的人真濟，電視台就將入選的文章，編作一齣戲- -阿信。所以、藉阿信演出日本戰後濟濟人的人生。

小妹仔囡仔攏大漢矣，伊去參加讀冊會、吟詩班等等活動，得著真濟知識，講予我聽，嘛予我［長知識］。伊講故事真好聽、真精彩，我聽甲想袂記得日頭袂等人，想著的時，東台灣的日出，已經佇小妹講故事的時，恬恬仔爬上半天懸矣。

5-3

死亡需要學習

第二工哥哥唯台中坐早班車，佇宜蘭車頭相等，等著哥哥，六个手足齊到矣。人生行到這个坎站，猶會當得著厚厚的親情，我真知足。

佇宜蘭火車頭，哥哥接手駛二姐的車。

兩兄弟仔駛兩台車，來去揣4伯。

中晝頓予4伯的查某囝、我的叔伯阿姐請食餐廳。

頂一遍見著4伯，會記得是佇阿爸的告別式，三年外爾，4伯老足濟，跤步行著無以早彼緊、彼在，聽講前一兩年伊閣會家已駛家四界去咧，歲月佇老人的身上，刻著真深的記號。

雖然行路真慢、袂蓋在。毋拘伊無愛人牽伊，嘛無愛舉枴仔，堅持家已慢慢仔行。

我會當理解伊的心情；初初出外坐輪椅的時，我嘛有彼種礙謔的心情。

4伯少年的時，身懸、外形佮講話的聲，攏足成阮阿爸。伊自少年就去宜蘭創業，講話有重重的宜蘭腔。

4伯嘛有1个查仔囝參我共款，行路無方便。我參伊仝一時佇仁愛讀冊的時，有時4伯去看阮、有時阿爸去揣阮。4伯若徛佇教室窗仔邊看我，我攏愛先聽著伊叫我，我才會確定伊是4伯、抑是阿爸。因為4伯除了有宜蘭腔，嘛干焦伊會叫我的偏名。我咧想，大概是伊去宜蘭進前，厝裡的人攏叫我偏名，所以伊會按呢叫我。

會記得有一遍阮阿爸倩計程仔去仁愛學校載我佮4伯的查仔囝轉去田尾，司機問阿爸講：你一人飼兩个這？

阿爸應講：毋是啦。一个是我兄弟仔的，阮一人配給一个。

講煞司機佮阿爸攏笑甲足大聲。

彼是我頭一遍聽阿爸佇外人面前，講著我，用遮呢笑詼咧應話，感覺袂行的我，佇阿爸心目中，並毋是我想的….遐苦情。

佇餐聽食飯的時，開講當中，4伯雄雄講阮阿爸犯規。

阮聽一下tshuah-tsi̍t-tiô【嚇一跳】。

問伊是按怎？

伊講：阮5兄弟仔，恁大伯走了、換二伯。二伯走了、輪著三伯。恁三伯走了，我就咧等矣，較按怎嘛應該是我，恁阿爸犯規，煞先走！

是啊！阮阿爸是屘的，卻先走。這嘛是真無奈的代誌，笑笑共4伯講，是阮照顧了無好勢，才會予阿爸遐早走啦。

4伯捌佇4姆過身了，共阮講：死亡嘛著愛學習。

4姆過身進前，蹛院時間真長，後來醫生講醫療已經無效果，判斷4姆的時間已經到矣。問4伯欲予伊佇病院過氣、抑是欲轉去厝裡？

4伯講：咱都想講，恁4姆一世人綴咱--真做，無好命過，上落尾予伊轉厝當然是較會過心。就送轉去厝裡等時間。

誰知一工、兩工……時間一直過，4姆並無斷氣的現象，毋甘無予腹肚空空，用流質灌食，灌無幾工鼻胃管煞落去。佇厝裡無醫療人員、無人會曉處理，就去庄裡請診所的醫生來……經過幾何工，4姆猶會喘氣、心臟閣咧跳，只好閣送轉去病院。醫生問講若臨終的時，敢欲閣帶轉去厝裡予過氣？4伯講毋通，按呢只有是增加病人的病苦爾爾。4伯結論是：死亡嘛著愛學習。

看一个九十外歲的長輩，笑談人生生死代；生命中，愛經過偌濟風霜，才會看開這一關？

5-4

人定袂勝天、命運不可逆

 

離開宜蘭的時，已經四點外矣。哥哥駛車載我佮二姐、小妹仔，到中壢的時已經六點外。驚仔坐車轉來到斗六有較晏，哥哥佮小妹仔坐公路車轉去台中，我去二姐彼閣蹛一暝。

彼暗參二姐開講，頭一遍聽二姐講伊自細漢時，因為外表予人恥笑，內心曾經有深深的傷痕；外表的媠bái，毋是咱會當選擇，我聽著真毋甘。佳哉二姐已經入信，佇深遠的佛法裡，得著真大的安心。

坐佇回程的火車底，看窗外的海佮山，怹從來毋捌為著［人定］來改變。人定勝天是笑詼，命運不可逆是我的體會。

行路的能力無紮來凡間的我，唯塗跤爬、到學會曉開車，一關衝過一關，我攏有一種戰贏命運的驕傲感。這種驕傲感，佇接近年老的這時陣，上天一分仔一分….收倒轉去。

細漢時佇塗跤pê【爬】到七歲，pê塗跤的歲月，初期毋知我參別人有啥無仝款。掠準彼是每一个人攏是行過這款的經過。

一直到甲我聽著大人講話內底，有同情的心情、有深沉的擔憂…..我才知影，原來、我就是怹講的彼个袂行的［跛跤仔］。

自彼陣開始，誠想欲徛起來行，無愛予人叫我跛跤仔；欲徛起來行，煞激無一絲仔氣力通來完成。

七歲彼年，公所送冊單來，阿爸叫我等少我兩歲的小妹仔同齊入學，按呢讀冊的路裡，才有人照顧我。我哭欲去學校、無愛等小妹仔。阿爸講伊是為我好。

是啦！規日佇塗跤pê的我，是欲按怎去學校讀冊，用pê的？彼是偌呢仔見笑的代誌啊。只好聽阿爸的話，等！

無偌久，阿爸去竹跤取兩支竹仔做柺仔予我舉，教我徛起來學行。

雖然人生第2次學行路的過程，定定跋甲大空細裂，流血流滴；嘛是想講，阿爸哪無愛較早教我行？

其實是因為度晬致病到七歲中間，父母無閒tshua7我傱病院，想欲醫好我的跤。為著醫我的跤，欠醫生館真濟錢；一直到我真大漢矣，逐年年底醫生館的人攏閣會來討醫藥費。散食人，袂因為過年就有錢，毋拘嘛袂使予人來討無，所以，每年還一寡仔，還真濟年才還煞。以前會怨嘆跤醫無好，閣來討錢；阿爸講的：醫療、無做卯的、無保醫的。咱還人錢是天經地義的代誌。即馬感謝怹願意允阮每年還一寡。

5-5

跤步認真行，毋敢辜負親人惜命命
 

阿爸是知識份子，彼時資訊雖然無發達， kám-á-tiàm【雜貨店】店口的椅條，暗頭仔聚集庄裡人佇彼開講，互相傳達消息，阿爸真少缺席，定佇彼帶轉來新聞....小兒麻痺是袂醫得的症頭，阿爸毋是毌知影，總是、父母心。

我捌問阿爸，咱tō遮散，汰欲用遐濟錢醫我的跤，阿爸共我講，明知影是醫袂好的病，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奇蹟出現佇家己囡仔的身上。所以...漢醫、西醫，醫甲我七歲；才認命！

就按呢唯七歲開始，枴仔成做我身體袂當分離的一部份。國校仔四年轉學去仁愛學校讀冊的時，學校叫我愛穿鐵鞋。就按呢、我身上閣加一項袂當剝離的［身外之物］--鐵鞋。

就業彼時陣，街路裡已經會當看著殘障者專用的三輪車。我開始數想，有一工，我嘛欲騎機車上班，無愛參人搢公車、行遠路。初出社會的月給，毋知愛做偌久才有通買一台機車；阿爸叫我去揀一台，伊會鬥出寡。

開始騎機車上班的時，我若像一隻插翅的野馬，上班之外，會當四界去揣朋友、會當去冊局看冊、會當踅街……阮的跤、毋是生來欲行路的啦！

結婚生囝了後，學會曉駛車，翁婿若無閒，會當替伊出去收穡頭轉來做、外家阿爸伊呀若來，會當載怹轉去故鄉、揣tshin-tsiânn【親戚】朋友……。越頭看佇塗跤兜爬的彼个瘦閣薄板的查仔囡仔，彼時、像咧做夢。

日子惦惦仔過……囡仔大漢矣、父母走矣、我嘛老矣。

近來一半擺仔出外行行咧，跤穿鐵鞋、手舉枴仔，嘛行袂遠！坐輪椅出外，有向命運妥協的感覺。

若欲完成環島夢，又閣袂當減少這項［身外之物］- -輪椅。

一个夢望過一个夢，我佇夢佮夢之間，成長、嘛佇夢佮夢之間、老去！

雖然命運不可逆，我佇夢佮夢之間，認真行，報答親人對我的疼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