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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1 20:44:12瀏覽2856|回應2|推薦28 | |
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大學聯考前三天,她在學校待到很晚,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樓梯間,看著天光一寸一寸地矮了下去,她真的不想回家,考試也別考算了。究竟為了什麼事,她已忘了,不過確定與母親有關。 身材高佻的她,擁有修長的美腿,因此滿喜歡穿迷你裙,每次穿到學校,總是引來同學讚美;回家後,母親冷不防丟下一句,「穿這麼短,能看嗎?你要去賣嗎?」頓時讓她錯亂! 學校常安排星期天考試,她要出門,母親總不屑地說,那有學校星期天考試?你去玩吧?常把她氣到血衝腦。 問題出在伊那好批評的個性,很少聽到伊說什麼好話,淨是挑剔、比較、懷疑、質問,絕少讚美,更別提撫慰了。 弟弟留美的女友,來了封信,告知她結婚的訊息,弟弟趴在床上痛哭,母親問怎麼回事?他說,「××結婚了」。伊的回答竟是:「你活該,誰叫你甩了○○」。這是母親親口告訴她的,感覺不出絲毫溫情,在這個節骨眼,還要批判! 母親還「擅長」挑動她的情緒,伊不喜歡某個親戚,就在女兒旁邊說個不停。基本上,伊極少三姑六婆,從不串門子,甚至有點「孤僻」,所以,也不歡迎人家來瞎混。來人素質不高,偏偏喜歡找老爸,伊會不高興,卻也不想扮黑臉;這時那個傻不嚨咚的女兒,全盤吸納了母親的情緒和感覺,隨後不自覺地開始攔截與拒斥那個討厭的親戚… 她也負責攔阻母親不愛爸爸做的任何事。通常伊會說出一套理由,基本上,她也認可(不過,或許她只是反應伊的感覺),然後就去做了。父女感情還不錯,所以,通常母親的意圖都能得逞。 當然,不只女兒,伊同樣無意識地以情緒操縱其他的孩子,那個連結是根無線的弦,總能撥動他們最底層的某些觸腳,然後像布袋戲偶般,反射似地行動;伊不知不覺地成為幕後那位搬演的師傅。 上了研究所,她住校、工讀,接觸不同家庭背景的同學,花了不少力氣,探討母女情結;許多場景總是一再重複上演,她明白、了然,卻無法掙脫那個泥淖。 就業以後,某個大年初二,她未先告而逕行搬出,開始探索自己的人生,總是忙碌,很少回家。母親時常一大清早打電話過來,她在夢與醒的邊緣,模糊地聽伊的傾訴,都是一些家常瑣細,很難談到什麼本質或核心。女兒出自伊的骨血,有伊某些樣貌,卻是截然不同的品種。 相對於母親的年華老去,她越來越茁壯,活出自己的姿態,伶牙利齒與伊無殊。尤其母女對槓的時候,角色互換,她不再是挨打的一方,她用襲自母親的那一套,來對付伊,母親有時被她嘔得氣哭。但沒幾天,伊又會找機會問她,要不要吃這個或那個?她更氣,她早已不是三歲奶娃,毋須哺餵;她要的是精神上的靈糧,但這卻是伊的窮絕之所。 我不免追問,你媽是什麼背景? 這是形塑個人人格的關鍵因素,從這裡可以打開伊因何致此的謎團。 原來,伊五歲喪母,親娘是千金小姐,27歲就罹子宮癌病故。招贅的父親,卻是屌兒啷噹的浪蕩子,伊常說親娘的病應與父親的風流有關。 五歲的小女娃,沒了親娘的庇蔭,只能隨著命運流轉。父親呢,一個女人換過一個女人,其中有對伊好的,也不乏虐待伊的;除此,伊還待過二個不同的寄養家庭。 依稀聽過伊小四時離家逃學的故事。伊說不知怎麼回事,反正那晚任憑阿豆姨怎麼叫,伊就是不吃飯;爸爸火了,不吃就不給吃,收起來!伊當晚就決定明天到新竹找舅媽。伊把舅媽給的五毛錢捲在褲腳裡,一大早就悄悄溜到車站,然後在售票處等,一覷有人買票到新竹,伊趕緊跟著買,然後亦步亦趨地尾隨,就這樣平安摸到舅舅家。 舅舅(是養子)先帶她到派出所備案。伊爸爸發現女兒不見了,找得昏天黑地,後來想到會不會回娘家?殺到新竹,一見到人,掄起大黑傘就打,伊躲在來訪的舅媽養母黃阿嬤後面,阿嬤出聲,才免掉一頓毒打。 伊在新竹住了好一陣子。 她問,「你的書呢?」「我根本沒帶書包。」嗄!中輟生? 之後,伊外公趁到虎尾買油之便,先把伊帶到後龍,交還伊的親父。伊還在拗,此時,伊父工作會社的社長夫人風聞,帶了兩個小女兒來看伊,徵得伊父的同意,反正有玩伴,又有吃的,伊就在社長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這樣一下在新竹,一會又轉到後龍,要不然就到伊父的故鄉中壢,一個學期轉兩三次學,伊離書本愈來愈遠了。 年齡稍長後,她較能理解母親的焦慮與匱乏,那來自一個渴愛的心靈,少了親娘的包容與護持,那失恃的被剝奪感,讓伊淪為武裝的鬥雞,在夾縫中求生,沒有這樣的硬殼,隨時可能遭到反噬!那堅硬深入意識底層,烙下反射性的銘記,卻是生存必要的偽裝與保護膜啊。 這些年,伊一年老過一年,像燒旺的紅燭,一釐一釐地消熔、萎頓下去,眼看著就要到底了,旁邊堆疊累累的燭淚,是情緒鬥爭後的殘骸。母親有時還會以疾病來要脅家人,病苦成了最軟弱卻也最有力的武器,它挾持了所有人的心靈。 所有的親子關係都很難逃脫無明業力的束縛,這些累世糾結的業習,像深埋地底的種子,遇到適當的環境,給它充分滋養,很快就會萌芽茁長。小孩受父母,尤其母親薰冶,稚嫩的生命被動地捲入那龐大、莫之能禦的業力場裡,現世的習染,再加上他自己帶來的累世習性,層層疊疊,塗抹成厚重的油彩,那穢膩垢濁,是所有偏差錯亂的源頭。 尤其朝夕相處,從生命成形初始就臍帶相連的母親,伊的一呼一吸牽動胎兒、乃至嬰兒的所有感官,那最細緻隱微的覺知,人格形成的初胚由此奠基。因此,與母親的關係是我們最早的人際接觸,雖然在生命早期,我們等同籠罩在母親的能量域裡,母嬰合一;但隨著孩子的成長,凸顯母子彼此氣質的歧異,終究是不同的生命。 所以,親子(尤其母子)關係是否和諧,與我們成年後際遇的順暢與否,有極大程度的相關。明乎此,那生命最早遺落的一塊,無論如何,都應設法拾綴、修補。 而早年失親的恐懼,烙印如此清晰,五歲女娃內心深處,渴盼一個永遠團圓、完整的家,孩子圍繞,伊是永恆的母親——此際,伊是那早夭親娘的化身,伊要活回娘的生命,那是伊此生未遂的夢…… 另一方面,毀家的傷痛,如此巨大,小女孩的眼淚怎麼也流不完,一夕之間,被迫長大,卻再也沒了疼惜伊的親娘了;伊的心底,永遠有個哭泣的五歲小孩,那是個巨大的、難以彌補的黑洞…… 母親背負著這樣沉重的傷痛,努力存活,並且以自己的骨血與青春,哺育下一代。伊用最直率的方式表達最熾烈的關愛,因為自小缺乏陰性能量的楷模,無以遵循,因而不懂溫柔與安撫,但那不是伊的原罪啊! 而女兒左側卵巢囊腫的宿疾,也與她生命中的陰性能量受到壓抑有關。如果能夠透視母親早期生命的困境與難堪,從而感謝並疼惜那個住著五歲小孩的破碎心靈——事實上,伊已盡力扮演母親的角色,並創立、維護了一個伊夢想中的,完整的家。 成年後的女兒,若能覺察她已享有母親完整的愛,願意回頭來反饋並且撫慰母親那受創的心靈,充分表達眷愛、柔軟的女性特質,這種療癒能量,帶來和諧的共振,能奏出最美的生命樂章。 擁抱那受創的心靈吧,感謝母親以生命來獻祭與教誨,把握每一次和解的機會,給出愛、給出光與熱,珍惜今生的緣會,那「大」的母親(儘管伊現在已「縮小」了),永遠給的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多很多(正常情況下)。(3/Dec./2009) 暫別‧公告 生命的苦難無時或已,那內在最狂暴的颶風,時時翻騰,席捲我們最迫切需要的安寧,因而這個現象界有了各種煩惱與痛苦。 唯有心的平靜,能讓眾苦止息,並賦予重新出發的力量。任何問題都有對應的方法,只要我們安靜下來,就能看到方向。 我在書寫的這段期間,得到許多領悟,在靜默中感受宇宙的大能,這是一段值得紀念的旅程。感謝所有提供摹寫靈感的生命實體,每個生命都有他應許的功課,只要願意,在靈性層次上,最後我們都能到達同樣的高度。 病苦是負面業力的具體呈現,那內在的糾結不解,表象的疾症怎麼可能徹底得治呢?醫療最後的瓶頸,就在於此啊! 由於時間資源有限,加上自己的靈性修持尚嫌不足,所以,專欄寫作到此暫告一段落。他日,如果機緣成熟,我還會繼續寫下去。 謝謝大家,祝快樂。〈12月 29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多少煙塵舊事,仍在纏縛著我們的心靈。〈Ruby攝影〉 (版權所有,引用或連結,請註明出處,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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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