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婚姻如雙人舞,絕難出現真正的公平與對等。
這天我在藥局找藥,聽到外頭一個熟悉的聲音,方齡姐嗎?好久沒見到她了。方齡算是老病人,隔段時間就會出現,拿個皮膚癢或感冒咳嗽的藥。總是打扮得齊齊整整,雖然有點年紀,看得出她還是儘量努力表現出精神的一面。
由於一家都是我的病人,看完診後,習慣開始「點名」,問問大家的近況。問到現在開計程車的她那口子,她竟然嘆口氣說:「最近又在跟我『盧』,有時飯煮好,不吃,就跑出去了;要不然就不給我錢,這樣壓縮我…」
方齡娘家在旗山,是當地有頭有臉的殷實人家。雲英未嫁的時候,她負責打點外場,上下游客商都對應得妥妥當當,一家店面給撐持著紅紅火火的。她的得體幹練大家看在眼裡,許多在地的大戶人家紛紛遣媒來說項,希望把她娶進門,好光大家業。但是,時髦亮麗的方齡卻不這麼想,她不想留在當地,她認為以她的條件,要嫁就要遠嫁到都市去。
她有個最要好的女性朋友,兩姐妹有說不完的體己話,當時曾約定,以後若沒嫁人的話,兩人就住在一起,彼此好有個照應。
沒想到這個約定,卻讓方齡給先毀了。那年方齡到高雄市區的大醫院,照顧住院的奶奶,活潑美麗的姑娘馬上成為院內的「嬌點」,沒多久就有兩位住院醫師戀慕著她。
就在方齡還未置可否的時候,又殺出另一個程咬金——鄰床新近住進來的車禍受傷病患,一位帥氣性格的青年。有些傻大姐個性的方齡,並不清楚對方喜歡她。他不像一般蜜蜂儘盯著花兒轉,反而百般討好老人家,把她病中的老祖母哄得挺開心,並不怎麼搭理方齡。姑娘這廂倒是對這傢伙的酷勁兒,留下深刻的印象。
總之,走迂迴路線的這位Μ先生,還在醫院上下打點,逼退情敵,最後連院長都出面為他美言,方齡這才恍然大悟。但對方齡來說,也還談不上喜歡。沒想到祖母出院後,Μ先生藉探視之名,追到旗山來。鄉下地方,馬上鬨傳「方齡交男朋友」了;多來幾回後,就有人問:「何時請吃喜酒?」方齡這才警覺「代誌大條」了。此時,Μ先生卻擺出一副「你就是我囊中物」的堅決態度,甚至以死明志——我就是要定你了!
想他一路費了這麼多心思,看起來真的用情很深,方齡也被感動了,最後終於點頭,隨他北上。結婚之後,老公希望她留在家裡,方齡就再也沒出去工作了。十幾年來,在柴米油鹽中打滾,他的工作、事業起起伏伏,日子過得並不寬裕。如今孩子都大了,總算有些自己的空間。
「我指望什麽呢?如今他開著車,自由來去,」方齡說:「現在我們稍有空閒,經濟狀況也還可以,他卻不願意載我到那裡走走,連一起說個話,都有困難。」她頓了一下,說「當年那位好朋友,看我嫁了,她一個人,也就隨便找個人成家了,過得也不怎麼樣。」
「我不懂一個人千方百計得到你,然後卻一點也不珍愛疼惜,這是什麼心理呢?」
說到這裡,方齡俯身,低垂下去,然後幽幽地吐出:「我這一生算是毀了,就這樣了。」那是一個痛悔、不甘的姿態啊!
聽到這裡,心裡像漫開一個大洞——不、不,快別這麼說,那一個人的人生,能完全照他的心意走呢?那未完成的夢想、那被壓抑的委屈、那被糟蹋誤解的情思、那許許多多的錯過與誤置、還有那令人心碎的不遇…,所有種種,最終不過壓縮成微晶,沉積在意識的最底層,成為黑暗角落中,一則則曲折委婉的心事。
人與人之間千折百迴的業緣牽纏,很難用計算機一筆一筆釐清,這個帳也已經溲變成爛頭寸了。你要跟誰討呢?有些人連自己都不愛,或者根本沒有愛的能力,跟他討愛,不就像跟乞丐要錢,給不出來的時候,發飆其實是他最後的防護衣﹗
任何兩個人的關係裡,絕難出現真正的公平與對等,總在不同層面上顯現倚重倚輕的狀況,而且沒有誰是真正的受害或受益者,只有在相互磨礪的過程中,有所體悟,不會執著於一個僵化的模式,以此自縛甚且以之縛人,這才是造成雙贏的真正智者呀!
婚姻是兩性既合作又衝突的競技場,靈性層次較進化的一方,若能勘破並適度地負起引導的責任(不會受力氣大、嗓門大或氣燄高的一方所左右),同時也能尊重對方的角色,在愛與性的交互滋潤下,這樣的關係才有機會往上提升。
行過愛的荒原,只有面對與放下,然後給出真正的寬恕,在平靜的流動裡,才能補綴婚姻那件滿佈創痕的百衲衣,於是,或許我們就能找到那渴求的、消失多時的愛……。(17/July/2009)〈10月 20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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