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如/建中堂中醫診所醫師

   他個兒稍矮，還算壯碩，有種精悍中的肥墩感。這個病人跟了我好幾年，從醫院、診所，到我自己開業的診所，算來也有五、六年了。

  這天他來到診所，說他受傷了。

   怎麼受傷的？
 
   他說，早上運動，騎腳踏車時，一隻狗狂追猛追，害他從車上跌了下來。就這樣也就算了，更可惡的是，第二天他沒騎車，就慢跑而已，那裡知道又遇見同樣一隻狗，對他狂吠，他一肚子火，抽出皮帶低揮過去。豈知這隻狗跳過來，咬住他的褲管，他一邊要防被咬，一邊想甩脫，這在這個當下，說時遲，那時快，褲子居然被扯下來！

   還好我有穿內褲…

   實在太爆笑了，天底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我實在憋不住，忍不住笑出來，「這隻狗搞不好是你前世的情敵…」！

   他一副帶衰的表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感。

  過了一陣子，再來的時候，他換了個名字。

   為什麼要改名呢？

   這陣子太背了，我老婆癌症過世，她娘家要我簽放棄遺產繼承書，我簽了，但國稅局卻找我繳稅…

    每次來的時候，他都帶來不同的消息，有時是正好在股價大漲前，把手中的持股出清了；有時是才有朋友介紹買了什麼基金，才剛買進沒多久，那一支基金就大跌特跌…

   他在上海還有些人脈，有時也接些個案，常常兩邊來來去去。到底他做何營生，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是自由工作者，大概跟設計方面有關吧。有一回他又垂頭喪氣地跑來，說胸悶得利害，有時還刺痛，頭也痛，口腔潰瘍、口角炎…

   原來熬了幾天幾夜，跑了一堆電腦報表，幫一家新開的牙醫診所畫了裝潢設計圖，那位醫師還算滿意，但中間牽線的朋友並沒和對方簽約，現在還不知道是否接得到案子；至於他該拿的錢，也不知下場如何…

   每回聽到他有這個或那個狀況時，總不免替他擔心，50好幾的人了，再這樣下去，以後怎麼辦呢？

   據說以前他在某公立大學，做技士之類的工作，後來離職，開始自行接案。有一次聽他說起，才知道附近的公園是他設計的。這時，我對他的工作才稍有一些具體的概念。但是，人生如此飄蕩，生命之流會把他推向何方呢？

   而且，他還有氣血壅塞的根本問題，這些症狀並不是吃幾包藥就能打發的。 就像生命來到一個轉折點，多年的風霜，挾帶許多陳舊的包袱，必須透過一些沉澱，來釐清、過濾、揀擇，拋除雜質後，留下最醇美的精華，那毫無阻滯的生機自然湧現，才能了無掛礙地奔向下一個目的地。

   其實，對他來說，現在並不是做這個或那個的開展時期；在這個人生驛站的關卡，停下來做個徹底的檢修，反而能替未來的長路，儲備更多的資糧。

   只是，在這個高速運轉的時代，有誰願意真的安靜下來，傾聽心靈深處，靈魂最真實的吶喊呢？（19/July/2009）〈9月 29日刊於邊邊角角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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