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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30 20:33:39瀏覽795|回應0|推薦0 | |
(原刊於《中國現代文學季刊》第九期,「馬華文學論壇」,2006年6月) 關鍵詞: 潘雨桐 女性 因風飛過薔薇 昨夜星辰 靜水大雪 野店 河岸傳說 前言:從「自然書寫」到「女性文本」 潘雨桐(1937-),曾獲馬來西亞《光華日報》小說獎、《星洲日報》兩屆「花蹤文學獎」小說推薦獎、新加坡《南洋商報》兩屆「金獅獎」散文獎、台灣《聯合報》兩屆短篇小說與中篇小說獎。在馬來西亞與台灣出版有《因風飛過薔薇》(聯合文學,1987)、《昨夜星辰》(聯合文學,1989)、《靜水大雪》(彩虹,1996)、《野店》(彩虹,1998)與《河岸傳說》(麥田,2002)等等小說專書。 近期台灣兩大次文類盛行:一是旅遊書寫,一是自然書寫(環保文學)。自然書寫(nature writing),又稱自然寫作,又可以分為廣義與狹義。廣義的自然書寫是指藉自然以抒懷,以景寫情,達至情景交融的境界,是自然與人文的對話,議題還是回歸人文本身。現代文學發展中的自然書寫,是採取嚴謹的定義,以人類發展歷程對自然的壓迫為書寫動念,強調破壞後的反省、回歸,強調背離自然法則後的吶喊,思索「生物階層」存在的天賦權利,理解自然與人文各有定位,不容惡意侵犯,人類不該是萬物之「最靈」,藉以體悟存在的多樣形式,並且對文明與存在提出批駁與辯證。而這樣的書寫反射出遙遠的田園情愫,大自然成為記憶的鄉愁;更重要的是言外之意:危害自然,危害自己。然而,自然書寫並不刻意「警示」人生,而是「啟示」人生,這樣的美學效應與訴求,揭露冥漠中存在的經驗,勾勒存在的樣貌,進而省思存在的意義與價值。自然書寫也能看見在迅速切換的生活中,由焦慮、疏離、孤獨、冷漠、憂鬱、荒謬、虛無、絕望等等生理與心理上的因素,構成存在的不安與不確定性,而能投射自我個體存在的經驗,將自我與自然轉化,扣問存在的意義。 以自然書寫、環保文學來觀察、論述潘雨桐小說創作的論文,陳大為在〈寂靜的浮雕━論潘雨桐的自然寫作〉一文中,已經有了精闢的論述,大抵脫離不了自然寫作的批評格局。而本論文也將採取部分自然書寫的策略;所不同者,是以女性文本所呈現對自然禮敬、畏戒的心理。 以女性論述為入手的,林春美也不遑多讓。在〈男性注視下的女性幻象━從靜水到野店說潘雨桐〉一文,以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創造性的缺席、性別(gender)、他者(the Other)等等論述法,進入「潘雨桐」小說所構成的偏頗視野;黃錦樹〈新∕後移民:漂泊經驗、族群關係與閨閣美感━論潘雨桐的小說〉談身份、性別等等;張光達則在〈小說文體∕男性政體∕女性身體:書寫∕誤寫VS解讀∕誤讀━潘雨桐小說評論的評論〉一文,檢視幾篇評論潘雨桐論文的策略,是一種評論的再評論,從策略中見策略的論文。 而性別議題在時代中「裂解」,性別也是權力機制的隱喻,性別也始終在文學場域中作用∕被作用。只是女性文本的書寫、論述與詮釋,經常與男性霸權論述、結構相對抗;男性視野又充滿著漠視與作弄,女性文本因而立足於命定的邊陲險境,在文學中流浪而漂泊。 本文試圖從林春美所擬定「女性幻象」的視野出發,不刻意採取女性主義批評的視角,旨重在「女性文本」之解讀,提出男性創作的女性文本對女性的曲解、忽略與遮蔽。而其中有所變化者,乃以女性為小說中的獨立文本,成為女性文本而為研究對象;所擴及者,包括小說中女性的形象、心理、言語、男性眼中的女性等等;並且加之以部分自然書寫的論述。試圖透過整理、歸納與發現,形構潘雨桐小說女性文本的幾個面向,希冀檢驗(男性?)強加或附屬於女性的各種(窠臼?)論述與想像。而所要試圖揭露者,乃是小說中,男性視野與女性文本的疊合?抑或是男性視野與女性文本的斷裂?如此反映怎樣的男性建制? 壹、女性:愚蠢之物,卑賤之身 在文化和神話的原型與母題之中,女性被書寫∕「陷害」的特質,幾乎是瑕疵、骯髒、不潔,是需要禁制與除魅的象徵。反映出人類的歷史建構者,都在男性的偏見與恐懼中完備,女性因此不斷的被驅趕至生活的懸界,甚至是被遞解出文學、歷史與社會的邊境。雖然,如今女性的書寫(或被書寫),因為時代風氣與女性主義的勃興,而探究女性在個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之間版圖的移動與變異,以及關於知識權柄在兩性疆界之間的挪動與移轉。 即使如此,仍然不能否定的是,女性常常被書寫∕污衊成為愚蠢之物(蠢物):「我也是個現代女性,怎麼會讓他丟臉呢?在他朋友面前,我那一次不是把自己打扮得光鮮鮮的。」(《昨夜星辰‧個案》,頁166)丟臉與否不在於打扮光鮮,而在於變化氣質,出落大方。這就是潘雨桐小說中的女性的典型蠢性。 女性因為是蠢物而被物化與性化,是卑微的「第二性」;因為敘述者(作者?)使女性敷上落塵,墮入「賤道」。《昨夜星辰‧個案》中,面對二妹子搶她的男人:「也不想一想當年礁溪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這爛貨--」(《昨夜星辰‧個案》,頁170)被男人以為卑賤還不可悲,可悲的是女性互以為卑賤;在〈 潘雨桐小說中,也設計出了這樣平等看待「男女共賤」的有見解女性孫薇。她心裡想:「所有的女人躺在那軟榻的上都是一樣的,愛也好恨也罷!開始的時候忍住激動,最後就是癱著。而男人呢?男人就剛強如鐵了嗎?男人躺在那軟榻上又是什麼德性?她噗哧的笑了出來。」(《昨夜星辰‧個案》,頁171)這裡雖然未明確指出到底是甚麼德性,那「噗哧的笑」具有絕對的對「男女共賤」的嘲諷性。 而潘雨桐的小說中,女性很少有優質的生活空間;就算是有,也只是外在的物質空間,精神空間相當衰弱貧乏;女性的空間都在肉慾、肉體的書寫中被充滿,例如玉茹對魯雲漢質問:「當你給女人的香菸點上火,帶出酒吧時,你有沒有想過那女人有什麼感受?要是她的父母知道了,或是她的男朋友、她的丈夫碰上了,她該如何自處?你以為你有錢嗎?你以為你英俊瀟灑嗎?要她對你作狀、對你騷?」(《昨夜星辰‧鄉關》,頁104)在此玉茹質問男人佔有了論述的房間,女人是隨侍在側的落塵天使;玉茹質問女人剩下甚麼?而玉茹卻又與阿仙去當婊子:「我們除了做那種事,一個又一個,我們有什麼能力在短短的日子裡賺取 貳、女體:男性宰制,性愛原欲 男性物化女性,是男性的一種宰制欲望與性愛原欲;女性對男性的致命吸引,也是女性具有「女人味」的指標;然而,女性具有女人味,又常常宰制了男性,則誰宰制誰,又殊難定義。例如《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中,男人得到女人之後的態度,從娜芙珊與男人做愛之後,男人的態度是將情人娜芙珊身上的紗攏扯下,「又不是黃花閨女,還裝--」(《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頁223)、男人林瑞祥回答娜芙珊:「你不也是我老婆嗎?」(《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頁224)、「我要是怕老婆還會和妳簽契約嗎?」(《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頁224)、娜芙珊:「我想和你們西馬人生,你們西馬人比較--聰明。」(《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頁225)則彼此各有盤算,男人採取粗俗原欲的發洩立場,女人則較為高明,採取優生學的考量,則誰於此中得利又是需要一番辯證。 歌誦女人味是女性被男人宰制,編造女人性感的迷思,男性目光成為女性美學的最高指導原則。例如安米莉的外型讓人「欣賞她的爽朗豔麗,這狐與蛇的綜合體。」(《昨夜星辰‧昨夜星辰》,頁66)、「我欣賞她,品味她,完全是對她狂熱的野性的讚美,亦如我同樣欣賞純情女性一樣,自自然然,毫無造作,那是不夾任何惡意與冒瀆的。」(《昨夜星辰‧昨夜星辰》,頁73)或許真是如此高潔的欣賞態度,不過也是呈現出男性統御世界美學的動機。 女性自我的審美主體容易隱匿,女性也很難擺脫資本商業、時尚美學、權柄慾望共構的美麗框架,而放逐對自我的肯定:「林秋美又把鏡子拿回來看著,用拈了香粉的手指在兩頰輕輕的抹一抹,‧‧‧‧‧‧一白遮三醜,只是,她醜嗎?她仔細的看著,舔舔嘴唇,嘴唇又有點厚,有點往外翻,一笑起來的時候,厚嘴唇襯著粉紅的牙肉,就顯得有點大了。男人嘴大吃四方,女人嘴大吃什麼?吃什麼?當然是吃男人囉!」(《昨夜星辰‧南門橋下的流水》,頁116)後來卻也沒吃到好男人(只有被男人吃)。林秋美與趙雲的一段情而懷有身孕,而不得不委身五十多歲的苗天寶。女性面對騷擾,只能消極選擇逃避,就像莎夏拉被撫摸,娜芙珊說:「臨時幫工的--摸妳一下是喜歡妳,小孩子,這麼不聽話。」、「摸妳摸妳,妳沒有腳,妳不會跑呀?」(《昨夜星辰‧雪嘉瑪渡頭》,頁228、229)而當今文化與文學的發展,使女性從「被觀看的身體」漸漸轉為「自我論述的身體」,而至女性成為「觀看他人與解放自我的主體」,提供新的觀看與凝視的變異策略,而使主體意識高漲。鐵頭曾說:「這個死女人,還真夠狠,說不准碰她就不准碰,火一樣的性子,那樣氣咻咻的說話,積了千年的仇恨似的。就在床上,就在他想以一種肉體的取悅方式在樹林的暗夜裡瘋狂而急轉成一種莫名的對峙。」(《河岸傳說‧山鬼》,頁152)潘雨桐設計了一些長期被壓抑與欺凌的女性角色,終於出現了敢於反抗的偉大女性:「你以為你是誰?送我一條金項鍊就想綁住我?給我兩餐就以為是恩典?我就得一天到晚伺候你這條狗?我得看你的臉色?回來不管怎麼髒怎麼臭就要,就要--」(《河岸傳說‧山鬼》,頁154)把男人的不堪大鳴大放,女性終於也有革命性的力量,看到女性在情慾流動之外,能夠與霸權對抗。 男性挾其陽剛視野,詮釋世界的霸權,成為時代的閱讀主體;男性的觀看、凝視與注視都是宰制與統馭。潘雨桐小說從殷以誠眼中看見沈苓的外在,充滿著誘惑:「掩映在髮梢下的是一段白淨瑩潔的脖子,但大部分都被翻起的風衣領子蓋住了。而那一顆硃砂痣,依然隱藏在左耳後,一如往昔般的誘人。」(《因風飛過薔薇‧紐約春寒》,頁92)殷以誠在小說中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角色,也不免被潘雨桐鋪陳了男人的「共性」。束慶怡對於當賭場找 既然女性被男性與自我當成肉舖上的肉品被秤斤抓兩,則女性作為存在的本身,是一個被判斷的客體。阿潘發現老闆偷情,因為潔辛黛「年輕貌美」、「騷」(《昨夜星辰‧月落澤西城》,頁50)、阿潘說:「我不是魔鬼,金奴,潔辛黛才是。魔鬼既美麗又迷人,像你這樣有錢又英俊,我不知道是她迷你,還是你迷她。」、「養個把情婦,實在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昨夜星辰‧月落澤西城》,頁50、51)因此,女性不需要腦,只要騷,最好是「無腦」、「水腦」,也就是缺乏智力、判斷力與心識,形成對女性合理化、公式化的要求,女性有好的肉體可能甚過一切。潘雨桐的小說,尤其是《靜水大雪》與《野店》,女性實在是滿腦庸腐、心智卑弱,而男人總是百倍智慧於她們。蘇絲瑪總是被林阿成喚「蠢」,她沒有反駁,也不覺得這是蔑視,反而因此習於被男性語言與視野「規範」而「貶抑」;露嘉西雅善於把握自我肉體的魅力,完全的自我物化,以自我取悅而吸引他人,再讓他人來取悅自己。因此陳宏、工人、弗迪南等等,反而成為露嘉西雅的戰利品與性俘虜。露嘉西雅以身體兌換愉悅,迷障於物質信仰,致使露嘉西雅忽略主體意識的自我辨別力與判斷力,自我與靈魂失去聯繫,自我成為男人的他性,自我使自我成為男人欣賞的客體,成為靈魂的客體。 對於男性,女性觀看男性的角度顯然理性與感性兼具。例如林月雲言:「歲月真是不饒人呵!當年她最是愛看他那低著頭的側臉,映在初春的晨光裡,短髮茸茸的打上一層泛白的朝陽,鼻樑的線條挺直,延伸到上唇,勾勒出一副剛毅的男像。她常常想,她就這麼的愛上他嗎?她就願意這樣為他離鄉背井遠走天涯嗎?她曾經反覆的思量著,可不能有絲毫差錯呵。幾經掙扎,最後卻在他打完球後陪他走一段路時,在他汗水滿臉的嘻笑中點了頭。終身就這樣子決定了的,事後想起,時常都噗哧一聲笑出聲來。而現在,她看到他眼尾的皺紋,兩鬢星霜,他還沒有老呵,沒有。」(《昨夜星辰‧一水天涯》,頁218)他怎可能沒有老呢?只是女性面對愛情與婚姻的態度,總是深刻與深層於男性。 不過,潘雨桐並未一味的歌頌男性,反而在經營女性的形象與心理之後,看見男性的粗鄙、猥瑣、無能,凡庸,例如林阿成被譬喻成食人鯊魚。吳怡南和葉雲濤等角色,在潘雨桐同屬海外僑民的心情投射之下,對於「海外理想」表示程度上的同感,也可看見這些人物的心情,與潘雨桐的海外華人身份極有關係。〈熱帶雨林〉以葉雲濤的故事開始,極盡的描寫雨林生態、環境破壞等等主題。而其中關於伊莉,葉雲濤以為伊莉是難以捉摸的女子,她「飄落地時無聲無息,卻有一種風情,一種使人頻頻回顧而忘卻前路遽陷斷崖的心驚。」(《靜水大雪‧熱帶雨林》,頁273)。她是望穿他人慾望者,可以敷滿他們慾望,又能以美女姿態使出辣手傷人。而伊莉「逃家,逃婚,逃土地的貧瘠,逃家境的困窘」(《靜水大雪‧熱帶雨林》,頁253),這個理由也構成伊莉對於男人的態度,就是要「逃」,而進入捕捉與被捕捉的遊戲,也因此使伊莉這個角色憑添神秘與原欲的氣息。而身為「隱隱約約的菲律賓蘇祿女人」(《靜水大雪‧熱帶雨林》,頁274),充滿情慾、誘惑、幻想,卻是原始、粗糙的的氣息,形成開發的慾望,卻是一種貶抑。伊莉的個性鮮明,不輕易屈從,曾經一怒擎起菜刀反擊山狗的意淫。伊莉的肉體朦朧,予人強烈的慾望,性徵鮮明,是未開發的純然,因此被男生看上而想要開發。身為肉體美學、性感尤物,她的思考與智慧不足,故對於葉雲濤的飄渺理想沒有同感則是可以理解的;而身為女體的誘惑,男人如何於「禍水」、「女禍」到「理想」的實現,一方面沈湎於此,一方面又不得不潛心思索,「他想要終止,卻已無能歇息,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面對?對著那樣的一個菲律賓蘇祿女人?他還能有抱負嗎?他還能有抱負嗎?」(《靜水大雪‧熱帶雨林》,頁273)這裡可以看出男性低能的自制力,卻又要找藉口推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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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