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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30 09:05:21瀏覽2423|回應1|推薦0 | |
夏宇(一九五六-),本名黃慶綺,又有筆名童大龍、李格悌,廣東五華縣人,台灣藝術專科學校影劇科畢業。曾獲《中國時報》散文優秀獎,在台出版有《備忘錄》、《腹語術》、《摩擦‧無以名狀》、《salsa》等四本詩集。從《備忘錄》(1984年,自費出版)之後,「夏宇風」帶動新詩的風潮,對台灣當代新詩造成非常等閒的影響。 〈我和我的獨角獸〉(收入《腹語術》)的第一段可以分成幾個閱讀層次: 沿著他們的氣味走 輕微的觸及 我和我的獨角獸。 試著舔自己的手心 像你對我做的 聽到你叫我貓咪 雪停了他就拉一把手風琴 琴聲像牛奶從窗口沿著階梯流下像鼻血 她穿著圍裙走過來 圍裙上的斑點是陽光和時間的虛構 和交錯偶爾也翻起來,因為風 因為有人說:是的 是我的錯 如此地不能抗拒一張深陷的眠床 是,我說及靈魂 「他們」究竟為何,我們無從得知,「氣味」卻是此中發現「我和我的獨角獸」的哲學,全詩於焉開展。我和獨角獸(?)在「內面空間」進行「精神對話」,彼此又互為「分裂性的主體」,具有「主體的再製性」,呈現哲學思維的辯證力。「他們」、「我和我的獨角獸」是「氣引而志」或者是「氣引而致」的某種觸動。「試著舔自己的手心∕像你對我做的∕聽到你叫我貓咪」此處並沒有主詞,於是就能出現詮釋的「歧義性」,可以我或獨角獸做為敘述主體或觀點,弱化主體的明確性。 雪停了何以要拉手風琴?一種慶祝儀式或告別奠禮?「琴聲像牛奶從窗口沿著階梯流下像鼻血」句內產生的雙重譬喻,使顏色由白到紅產生強烈對比,也使抽象的琴聲獲致立體的實體性(階梯),形成夢境式書寫。「她」(?)的作用不明,圍裙上的譬喻以「虛構」和「交錯」等虛感呈現真實。詩人只在乎詩句的真實存在,並未著重於構句串聯,本段的幾個閱讀層次,其實是無相互關涉的[1],但是詩人卻又在下一段中經營出一系列的視象。 沿著他們 我和我的獨角獸 躲在地窖裏 牠背誦我19歲的詩句: 嘔吐今天 帶著昨日的穢物 牠如此憂傷而又得意 牠甚至淌著口沫 那種神秘的粗俗仍然 激動著我。如何解釋 與一獨角獸所共同達成之 「歌劇式的神秘共鳴」? 讓我們為這樣的完美再墮落一次吧 然後就讓我們保持這種簡單深刻的樣子吧 聽到你叫我貓咪 我試著舔舔自己 風虛構了時間 與琴聲交錯。 「沿著他們」是個冗句,因為與「我和我的獨角獸∕躲在地窖裏」根本沒有邏輯上的任何關係。本段讓人感受的是陰暗的氛圍,殘敗的書寫,「地窖」、「嘔吐」、「穢物」、「憂傷」、「口沫」、「神秘」、「粗俗」等形成鬱悶的地下派美學(做為地下詩人的必要策略?)。但是獨角獸與我是高昂的「歌劇式的神秘共鳴」,也表示了我與獨角獸以傲岸難群的方式,構成內在的精神對話。這樣的自我神秘的「完美」體驗,從另一面而言,是隱而難喻的「墮落」,一起構成「簡單深刻」的模式。末四句的重出,延續了無意義的冗句風格[2]。 他知道我知道了他知道的 他不應該知道的 我們都覺得 尤其他特別覺得 於是顧左右 而言他: 「近來的主題是對命運的自覺 對命運的自覺令人背脊酸痛 詩比自覺好。詩更堅定。 創造者擁有另外一種道德。」 她預備發表一篇「從嘴唇到陰唇」的論文 討論是的討論靈魂 她總是剛睡醒 啊靈魂 全城的妓女穿上她們最好的絲襪 等著「啊靈魂」 忠實的心 反叛的肉體 這些嚼舌繞口的「知道」、「覺得」,果然是夏宇流的「顧左右而言他」。「詩比自覺好」、「詩更堅定」這是很諷刺的戲擬現象,夏宇附予詩語言的符號性自覺,不斷地破壞詩的堅定性格;「創造者擁有另外一種道德」正是夏宇自我撫慰的方式。「從嘴唇到陰唇」是靈魂的二重出口,將靈魂的非現象經驗粗體化。「忠實的心∕反叛的肉體」也就是她自己對現代詩的態度,旣忠實又質疑現代詩、語言[3]。 和回顧的惋惜相反的 一件黃色的雨衣 一個對號鎖的密碼 因握有秘密而懷有的 不自覺的驕傲 喜悅於某類粗糙的折磨 且完全滿意於人們說的「距離」 這些構成草地上的午餐 每一段的內涵均與題旨不切合,呈現文字的陌生化,也無從探查主題,釋放主體,縱逸線索,一切的荒誕且詭誇的陳述,只是為了「構成草地上的午餐」。 以及在黎明以前醒來趕到冰島 把全冰島的報紙偷偷挖一個洞 全冰島的人將整天 覺得若有所失 覺得不爽 6. 以及舉行一個大到無以名狀的宴會 跳舞。 跳死為止。 如此唐兀暴陳的詼諧幽默,無疑是夏宇抗拒被傳統詩評收編論述的最佳方法(雖然其不免被收編論述)。盡情碰壞詩的內在敘述法則(後現代其實也沒有所謂的法則),感受作者強烈的語言暴力,使詩的構成元素看似聚合,實則分解。於是,作者在創作方法上的悖反,使得閱讀是一種無由言說的感受,很難掌握到什麼[4]。 在評論夏宇的文章中,只能稱其為超前衛[5],美讚具後現代風格,或者是貼上解構的標籤,真正能深入評析的也只是如星爍月矇般的點釋,讓評家「覺得若有所失∕覺得不爽」。 你是早起的蟲還是鳥 我是晚睡的鱷魚 真的真的我說及靈魂 為什麼我們不擁抱 我是說靈魂 對他,我從來不曾說穿牠 對牠也是 而他們對這一切都不反對 他並流著鼻血,又喝了牛奶 有人且拿走他的手風琴 最後,她,她總是非常華麗 杜撰無數的警句 虛構著琴聲、雪 和陽光 到達窗口 與風交錯 剪接前詩,以靈魂貫穿。於是本詩的主要路線,一為我和獨角獸的關係,但是關係模糊,獨角獸的象徵性可以理解為某種「匱乏」,卻有暗具抵傷的銳性。二為靈魂的定義,但是定義未明,「從嘴唇到陰唇」為靈魂腳註曖昧性的定義。 於是全詩造成流動性的詮釋潛能,每一段都有事件發生,每一段都是風景,卻拉不成洋片,以此構成敘述上的「殘缺」,作品的「詩序」因此「失序」,當然秩序本就不是她所追求的。以局部串聯為全詩,但是局部卻又無法與主體相稱、暗示,無所依憑。 夏宇的詩可以稱作是遊戲的「記號詩學」或是「神秘詩學」,表現出對現代詩溫柔的拒刺,對傳統現代詩的語言經驗與閱讀顯義都是完全新的體現,這是現代詩的末路或是現代詩的出路,目前還很難認定;也許這一切都是她自己謙稱的「壞詩」(《備忘錄.歹徒甲》),但是她以這樣的「道歉方式」(《備忘錄.歹徒甲》),微妙的翻轉現代詩的典型。 雖然其獨具有「夏宇式」(後)現代風格,但是,是否為「詩」,仍待詩史檢驗,而不是研究者孤情單緒、一心向願的套上解構外衣,或者是讀者的拋眼獻媚。 [1] 洛夫在〈宇宙的新樣式〉中,以「反社會契約說」探夏宇《備忘錄》,也論及夏宇曾言要寫「離題的詩,容納各種文字的惡習」。說夏宇的詩不是「反詩」(anti-poetry),不僅打破語言的約定俗成,也賦予語言的新機能。--見洛夫,〈宇宙的新樣式〉,收入《聯合文學》二卷十一期。一九八六,頁二一七。但是其「語言的新機能」說,讓人不解夏宇詩「新機能」何在?事實上,他只是玩弄新詩的語言,或者是一「新」現代詩的表現手法,並且蔚為風潮,實在看不出夏宇成功地打破語言的約定俗成。而如果對照夏宇所言,語言的「新機能」恐怕是離題或者是文字的惡習。對照後現代(?)的詩風,離題的多,文字的惡習也多;而「離題」或者是「文字的惡習」這本是新詩的強項。 [2] 林耀德美稱∕惡稱夏宇《備忘錄》「崩析詩想」,指出夏宇詩「缺乏嚴密完整的結構,內容與形式常常有分離的傾向」。並且舉了七首詩,說內容都是殘缺不全、瓦解主題、創發性的製作、解構詩等等,又言剖開創作者被語言魔術「指導」的真相。--林耀德,〈在速度中崩析詩想的鋸齒--論夏宇的詩作〉,收入《文藝月刊》二○五期。一九八六,頁四十四)。然而夏宇詩的美學究竟在哪裡(或者是甚微)?其受歡迎,甚或引發模造的,究其原因,是其前衛、解構、瓦解詩的語言或本質,這是台灣現代詩粗俗∕高雅的品味?是現代詩末路∕出路? [3] 〈連連看〉(收入《備忘錄》)若是一首詩,則全台都是詩人。 [4] 但是我們卻盡情的評論、模造,夏宇詩集繼續再版,一場玩弄與被玩弄的遊戲,不斷地心甘情願的進行。 [5] 孟樊在〈超前衛的聲音--評夏宇的詩〉一文中,論及夏宇「語言本身也遺漏了很多的缺口,即所謂『辭不達意』,需要讀者在追踪其書寫軌跡的時候予以填補,否則讀者自己將要遭致閱讀失敗的下場。」--孟樊,〈超前衛的聲音--評夏宇的詩〉,收入《台北評論》第四期。一九八八,頁一三九。夏宇詩拼貼的成分多,所以在連接上有一定的斷裂感。值得注意的是,辭不達意是夏宇刻意留下的,還是其無意留下的。刻意的是有某種策略性,無意的或與個人才情有關。再者,要超前衛、解構、瓦解--、去--、後現代....等等書寫,就不能採「詞能達意」的方式?再則,夏宇詩的缺口如何填補?這是否是過度無限上綱的文本開放性?軌跡何在?夏宇自己能追尋自己書寫的軌跡?讀者閱讀的失敗似乎是必然。橫諸中外前衛作品的發展,通常前衛的藝術作品,一般人的接受是很低的,但是夏宇的詩作,受到廣泛的注目,這是否堪稱是台灣進步的現代詩觀,尚待驗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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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