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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歌的跫音──論向陽〈或者燃起一盞燈〉
2006/09/30 09:01:18瀏覽832|回應0|推薦0

 

向陽(一九五五-),本名林淇瀁,政治大學新聞系博士,曾獲邀至美國愛荷華大學參與國際寫作計畫,詩雜誌《陽光小集》發行人,曾擔任《時報週刊》主編、《自立晚報》藝文組主任、副刊主編、海外版《自立晚報》、《自立早報》、《自立週報》總編輯、《自立早報》總主筆。專注於台灣文學、傳播史、大眾傳播、文學傳播、政治傳播、現代詩發展,著有《十行集》、《向陽詩選》。

黃永武於《中國詩學》云:「重複的節奏,能表現繁瑣忙碌、心煩慮亂、鋪張誇大、歷久不懈、詠歎無窮等情態。」[1]用如此攘括式的定義,並不能爲「重複的節奏」釐正明確的效用。節奏之所以重複,除了那令人眷戀的音樂性之外,在現代詩中更有「遊藝」、「逞能」、「形式的最後堅持」等要素[2]

讓類似的句型或將同一詩句重出於詩裏,重複中有變化,變化中有規則,以流行歌曲副歌重出的方式,達到巡迴反覆的效果。〈或者燃起一盞燈〉(收入《向陽詩選》)將錯綜的情緒轉換,全部攏束於變化的形式中:

 

或者妳來,我便燃起一盞燈

熠熠為妳守護,在風淒雨苦的夜裏

若妳不來,則讓我是

翩飄的葉落向妳佇立深思的小階前

仰視妳的凝眸俟候妳的足跡,或者妳來

 

首句以「或者妳來」流洩情思,末句再以「或者妳來」收攏心緒,「燃起一盞燈」又為二段之首,以下數段皆以同樣的方式,皴筆淡掃而出,一切都在詩人的掌控之中,彷彿是詩人的遊戲般,卻不折損詩意;又如歌謠體的副聲重唱,其中的變化頗具新姿。

「或者」揭示當下的不確定性,以下「妳來」表現出兩種景況:一為等待妳來的準備,點盞孤燈,燃亮妳的方位;二為不來時,我的堅持,我以「翩飄的葉落向妳佇立深思的小階前∕仰視妳的凝眸俟候妳的足跡」,此處以物覽情,以景明志,頗有朝聖的精神作用,「仰視」、「俟候」是過度卑微的單思,「凝眸」、「足跡」是內心所經營出的幻景。但是,內心的期望還是希望妳來,「或者」正點明那內心堅持的微弱訴求,與段首的強烈等待又是不同。

 

燃起一盞燈,自我寂寞的窗櫺升起

那時雨聲如漣風聲似紋妳的髮飛揚成

舟舫的旗,我便是潺潺的河,自兩舷

壯闊而溫柔地也將妳流成漴漴的水歌

悠遊,要不就採妳青睞,燃起一盞燈

 

燃亮昏燈後,更顯形單影隻的落寞,「自我寂寞的窗櫺升起」正是內心孤寂的寫照。「雨聲如漣風聲似紋」雙層譬喻表現出以景襯情的急切性。妳柔細的髮茨拖曳如一方「舟舫的旗」,於是我幻化成「潺潺的河」,是護衛妳幽游的航道,「要不就採妳青睞,燃起一盞燈」,最後還是希望能夠吸引妳的注意,不同於句首的失落,此處的「燃起一盞燈」變成是希望,成為段內的對比。

 

寂寞的窗櫺升起,該是妳的跫音

每次妳來,總是以風雨為前奏的和聲

日月星辰,念妳如念黃昏後寂寂的空山

啼鳥漸鳴漸遠漸稀落,覺醒時,落紅

焚為滿徑的陽光,寂寞的窗櫺升起

 

「寂寞的窗櫺升起」是為了探尋妳來的跫音,此處表現出內心強烈的悸動,因此走進回憶的長廊,「風雨為前奏的和聲」是妳來的動人的情形。但是此間情緒陡轉,現實上,「日月星辰」為證,我念妳的回音總是「如念黃昏後寂寂的空山」沒有回應,「黃昏」、「寂寂」、「空山」更加深失落的效應,此處表現出一派靜謐孤寂的氣息,「啼鳥漸鳴漸遠漸稀落」頗具「僧敲月下門」的空響∕空想效用,飛鳥長啼劃破冥空,「漸鳴漸遠漸稀落」時間與空間趨於靜默,有著蒙太奇畫面的動態效果。「焚為滿徑的陽光,寂寞的窗櫺升起」我的視角從此望出,仍難掩失落,與段首又是強烈對比。

 

妳的跫音,呵若曾是踩過幽靜的松子

則我將檢[3]拾著走入空山,取

為守護的燈。或者妳已來到

伴風也伴雨,則我便在小窗下靜靜

不眠地傾聽:水歌一般,妳的跫音

 

最後僅剰卑微的要求,因為「妳的跫音」還是不響,只好去撿拾妳「踩過幽靜的松子」,以物為念,睹物思人,聊堪慰藉。「走入空山,取∕為守護的燈」內心已有萬念俱灰的意向,莫非要長伴青燈古剎?但是還是捏擰著希望,凡心未淨,「不眠地傾聽:水歌一般,妳的跫音」仔細分辨妳到來時的足響,又與段首的空響不同的韻致。

「現代詩歌的一大進步就是對形形色色的不完全韻的接受,從而使詩人們從用濫了的詩韻中解脫出來。」[4]向陽將這些不完全韻表現在形式的努力,兼顧詩意與節奏的用心,並且重出不是了無意涵,與內容仍是相當的密合。

向陽用心經營形式的變化,字句整練暢達,文采豐厚,情志蘊藉。全詩呈現婉約柔緻的詩風,具有形式主義的傾向;但是見諸楊牧之言:「形式和內容調和,平衡,互為照明。形式須由內容決定,內容則有待形式下定義。」[5]形式與內容的諧和共鳴,用合度的聲籟顯露感情的幅度,這正是現代詩自由(內容)與限制(形式)的試鍊。

 



[1] 黃永武,《中國詩學——設計篇》。台北:巨流,一九八○,頁一九五。

[2] 如果現代詩還要被稱作詩,還要有一點點可被定義的可能,那麼在天然或精神的律動之外,這是個可行的方向。也就是,現代詩可以擺脫「橫的移植」,接續「縱的繼承」。

[3] 「檢」疑為誤,當為「撿」。

[4] 布爾頓著、傅誥譯,《詩歌解剖》。北京:三聯,一九九二,頁六十四。

[5] 楊牧,《一首詩的完成》。台北:洪範,一九九一,四版,頁一三七。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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