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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的小情調──論朱湘〈雨景〉
2006/09/30 08:52:02瀏覽2008|回應0|推薦2

朱湘(一九○四-一九三三)[1],兄弟姊妹共十二人,行五。嗜讀書本(書本為毒?),人稱「五傻子」,「清華四子」、「新月四子」之一,並且是中國「讀詩會」的首創者。

在人世僅僅留下三十年的生壽,他以投江的方式埋葬自己,也捏熄了一顆文壇閃爍的星。新月[2]煒煜的詩人群裏,徐志摩、聞一多與朱湘公認是新月派的領航者。一九一九年朱湘進入清華大學,一九二三年成為文學研究會的成員,一九二四年與新月等人辦設《晨報》。一九二七年留學美芝加哥大學,一九二九年返國擔任安徽大學外文系之系主任,一九三二年離職。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五日自殺,新月折損一員猛將,只留下《夏天集》、《草莽集》、《石門集》及《永言集》等四本詩集,讓世人藉以撫平傷口。

    在作品的形式上,他維持新月一貫對格律的追求,以格律聲韻將中國舊體詩與外國詩法交融於詩作中,而且具有高度的實踐力。蘇雪林即高度稱譽他:「雖不及徐志摩之橫恣,也不如聞一多風格之深沈,但技巧之熟練,表現之細膩,豐神之秀麗,氣韻之嫻雅,也可以算得一部不平凡的詩集了。」[3]他以詩為終極手段,為惟一目標,證驗著我們在當下的存有,以詩彰顯現世的生氣,記錄當下成永恆。

    朱湘以〈葬我〉(收入《草莽集》)一詩聞世,而從他的投江,隱約可見他性格中的悲劇性。在短波般的區區十年中,由對人生的熱情高蹈,到末期經歷現實世界的折騰,他的心已經降至冰點,無法加溫了。這種痛苦的情思,化為詩中一曲曲的哀歌。

    〈雨景〉(收入《草莽集》)一詩對於自然有很深的領受的,體現雨勢的多變。其寫景細緻,層次分明,動靜相生,聲色更迭。

我心愛的雨景也多著呀:

春夜夢迴時窗前的淅瀝;

急雨點打上蕉葉的聲音;

霧一般拂著人臉的雨絲;

從電光中潑下來的雷雨‧‧‧‧

但將雨時的天我最愛了。

它雖然是灰色的卻透明;

它蘊著一種無聲的期待。

並且從雲氣中,不知那裡,

飄來了一聲清脆的鳥啼。

 

此詩簡單易懂,在新詩草創的年代,仍不失其詩意與詩情。

一開始直接橫推門扉,敞心論說主題。全詩爲心繫雨景提出說明,然而一開始在書寫邏輯上就有錯誤。「春夜夢迴時窗前的淅瀝」此句重點在「春」、「夜」、「夢」、「迴」、「窗」,「淅瀝」乃是雨勢的狀聲詞,因為雨在窗外,而聲勢隔一層,勢若小貌。「春」、「夜」乃是四季與日夜的自然流轉現象,「窗」乃固定形體。「夢」指個人的超自然經驗(或超現實、意識流),對於外在環境的領受與反應當是相當低感(甚或無感),「迴」是在夢中「低迴」,是流連於夢中,何以能感受窗外雨聲淅瀝。即使能感,當是粗略,印象淺薄,如此竟能成心愛的雨景,不免失之濫情。可見此乃詩人為賦浪漫強言愛,朱湘或沒意想得到,可說是一種心靈的想像態,托意寄情。

然則,詮釋的歧異性與樂趣正從此起,「讀者反應論」再此爲詩人解套。若此「迴」字作他解,意指雨勢酣暢,夢中悠然醒轉,窗雨爬梳如虎紋,而忽然見雨心喜。

急雨點打上蕉葉的聲音」聲勢如洪鐘驚鼓,愁煞人懷,「點」字精確生動,雖是壯闊雨勢,卻不失粗魯,而載體「焦葉」,又憑添動態想像。可見乖戾孤僻的朱湘,身秉焦躁的性格,連賞析之雨景也相同,就如他曾大聲斥罵胡適學伐、孽龍、毒瘤。

激傲難群的朱湘,以霧一般拂著人臉的雨絲」期望柔情的胸懷與對待,頗具內在心象的投射。「從電光中潑下來的雷雨」追求頃刻中的震撼感。

上述四種雨景,動靜相生,可理解為靜中之動,動中之動,再回復至靜中之動,動中之動。而四處景緻的雨勢聲響,呈現「隔」、「驟」、「靜」、「駭」(隱、顯、隱、顯)的不同狀態。

最愛「將雨時的天」,「灰色的卻透明」是色彩學上的靉霴不明,綽綽約約。「蘊著一種無聲的期待」期待是未明的,可能是輕點的雨聲、急切的雨勢、淡掃的雨絮、駭心的傾盆。「無聲的期待」是上述雨景的呼應,而下開從雲深不知處,飄來了一聲清脆的鳥啼」。此處順刺一筆,劃破氤氲長空,引發空間效應,頃刻聽覺空間「廣越」視覺空間。

朱湘以雨景為音符,彈奏一曲精美流動的小調,為讀者規劃一條流暢的的視線,播送盈脆的聽感;雨絲如輕霧淡掃過臉頰的兩岸,電光下抖落一地的雷雨,詩人正孤享心中的美麗世界。

    朱湘的貢獻主要是提倡「行的獨立」與「行的均配」,體現他身為新月一份子的使命。十四行體」更是他成名的武器,在那個拘謹的年代的,他的試驗當是驚世駭俗的;然而或許非議不斷,他仍能自我釋疑,不屈流俗。



[1] 母親張氏,一說是張之洞之女,一說張之洞乃其母之舅,其間差距極大。

[2] 朱自清將二、三十年代的詩分成格律詩派、自由詩派與象徵詩派。格律詩派則直指新月詩派,以徐志摩、聞一多為首。朱湘是否該列入新月詩派,錢光培有深入的探究。詳見錢光培,《現代詩人朱湘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一九八七。

[3] 蘇雪林,《中國二三十年代作家》,台北:純文學,一九八三,頁128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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