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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燒後的焦屑——論楊牧〈水田地帶〉
2006/09/30 08:51:18瀏覽1672|回應0|推薦1

楊牧(一九四○),本名王靖獻,早年筆名葉珊,臺灣花蓮人,一九七一年獲得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比較文學博士。一九九六年返鄉任東華大學文學院院長,現為中央研究院文哲所所長。

在十五至十八歲之間,楊牧的詩主要發表在《現代詩》、《野風》與《藍星詩刊》等等刊物。其後自首本詩集《水之湄》在台面世以來,共發行十二本單行本詩集,包括《花季》、《燈船》、《傳說》、《瓶中稿》、《北斗行》、《禁忌的遊戲》、《海岸七疊》、《有人》、《完整的寓言》、《時光命題》與《涉事》。另外有選集《非渡集》,兩本階段性合集《楊牧詩集I19561974》、《楊牧詩集II19741985》與詩劇《吳鳳》。數十年的創作生涯與心理的轉折,隨著對詩藝不同階段有不同的體察,完全且整體的反應在詩作裏。

楊牧早作抒發年少的綺思與莫明的憂愁,以青春期的不寧投懷於詩藝裏。中年寓居海外,楊牧從單純的詩人到學者的使命,身份漸進改變,心智煥發成熟,在作品中融入知識份子深度的思考。詩人思索對生命理想的實踐態度,探視美學的深淵,對美感的經驗從矇眛到用心搜緝;並且極欲窮知生命的信念與意義之間的關係。

〈水田地帶〉(收入《北斗行》)一詩共鎔煉成八段,以五句式與三句式循環交錯,又可分成四大節次。奇數段模擬未來式的愛情願景及患得患失的心情,偶數段則是直陳現在式的生活實像與愛情距離。奇數段首句咸以「下一個春(夏秋冬)天和下下一個春(夏秋冬)天」為起興,以此構成循廻複重的歌詠體,加強詩的音樂性與節奏感,頗有濃厚的民曲鄉謠之感;偶數段的首句皆以「而」為情緒氛圍的轉折點,書寫早夭的愛情。

下一個春天和下下一個春天

我站在微雲灌滿活水的田裏,想像

你是美麗的鷺鷥

潔白的衣裳

脆弱的心

而現在我們坐在田埂上

背後有人在順風焚燒一些稻稈

青煙吹在我們兩個人中間

一開始以五句式經營橫跨兩年幸福圖像的時間,由春天開始,詩人想像著柔心弱骨的她,修長潔淨的身形,清朗爽美的麗姿。在此鋪陳「我」「站立」的背景是「微雲灌滿活水的田裏」,想像的對象「你」是「美麗的鷺鷥」。到了首大節三句式,「而」字醒轉夢境,兩人正是「坐在田埂上」,幻想成真,如今終於坐在一起,可惜焚燒的「青煙吹在我們兩個人中間」,「青煙」能夠穿透此肩與彼肩的距離,表示愛情的距離尚稱遙遠。接下的二、三、四大節皆可從「我」、「主體位置與心情」、「你」、與距離」等主題看愛情的變化,主體的自覺。

下一個夏天和下下一個夏天

我可能再來看稻穗吹南風的海浪

看蜻蜓遮蔽半片藍色的天

你在另外一個國度

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而現在我們沿著公路走

發現田裏不開花的是水仙

我們大笑,淡水河橫在左手邊

接續由熾熱的夏天開始編夢,我的主體心情已經成為「可能」了,內在決心動搖,背景也成了「稻穗」,擔心你「也許」不來,成了我無奈「看蜻蜓」的理由。但是實際上,那樣的擔心是多餘的,「而現在我們沿著公路走」距離拉近,詩人回到愛苗初發的水田,雖然戀情像不開花的水仙,悄悄地,卻發現「淡水河橫在左手邊」,我將淡水河擠到左邊去,拉近你我的距離。

下一個秋天和下下一個秋天

我決心為他們扮演沈默的稻草人

可是我答應你了我絕對不嚇你

就有那麼幾個秋天

我這樣枯等著

而現在我們並立候車

交換著幾個月聽到的故事

錯以為我們可以這樣把距離拉近

套著輕濛的薄紗,在秋天吹著惱人的秋風,詩人呆立若稻草人,寂靜的苦心的等待;但是,事實上他們「並立候車」,「交換故事」,希望填滿彼此間的空氣,「錯以為我們可以這樣把距離拉近」為結局埋設伏筆。秋後的寂寞,我「決心」扮演背景成「稻草人」,我的枯等只換得你的「缺席」。實際上「而現在我們並立候車」,從「並立」到「錯以為」情勢陡轉急下。

下一個冬天和下下一個冬天

其實我已經覺悟再也不會有

下一個冬天。他們在焚燒著

沉默盡職的稻草人

青煙在樹林子外盤旋

而現在我們在前往的船上

前往永遠不再的水田地帶

為了證明這是幻想不是愛

在肅穆的冬天,為了準備下次的春耕,「他們在焚燒著/沉默盡職的稻草人」,回去做最後一次的水田巡禮,「而現在我們在前往的船上/前往永遠不再的水田地帶/為了證明這是幻想不是愛」正在告別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曲,讓人的心胸隱隱作痛。「其實」、「覺悟」、「再也不會有」等已經正式向愛情說再見,我本是背景的稻草人,現在正被「焚燒著」,但是我無愧於己,仍舊「沉默盡職」。在船上的我們卻只是幻想,水田地帶紀錄我遺失的愛情。

全詩可以整理出幾個閱讀脈絡:一、我的心態:從「想你」、「可能看」、「決心」、「覺悟」的主體自覺形成過程,表現對愛情離開的堅忍豁達態度;二、妳的位置:「白鷺鷥」、「另外國度」、「枯等未現」、「只剩青煙」,妳的形象在想像中轉換更迭;三、未來式背景:「微雲」、「稻穗」、「稻草人(自己)」、「焚燒後的焦屑」,映襯著主體的焦慮感;四、現在式位置:「田埂」、「馬路」、「火車」、「大海」,場域愈來愈大,頗有朱湘〈葬我〉一詩之豪情;五、愛情的距離:「青煙在中間」、「淡水河橫在左手邊」、「錯以為的距離」、「證明只是幻想」,領悟愛情的瞬逝。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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