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ver版的總譜

"魔彈射手"是德國作曲家韋伯(Carl Maria Friedrich Ernst von Weber,1786-1826)的歌劇，算是德國浪漫歌劇的奠基作品，劇中那神秘主義的氣氛，半音和聲的使用都影響了後來的華格納。韋伯也對現代交響樂團的編制貢獻良多，可能是第一位使用指揮棒的人，更是當代著名鋼琴家。據說他一隻腳不太方便，因為得了小兒麻痺，後來又把硝酸當作酒喝，喉嚨因此失聲。

他在1817年時就任薩克森的宮廷樂長，在德勒斯登歌劇院抵抗義大利歌劇的傳統，轉而上演自身的德國歌劇，引起議論，但相當成功，1821年的"魔彈射手"首演就大受歡迎，他卻患了結核病，還要努力養家，為了指揮自己的歌劇"奧伯龍"(Oberon)，他前往英國，隨後病情惡化，不到四十歲就離開了人世，此時是1826年，隔年貝多芬逝世，再隔年舒伯特也走了，德奧音樂界這三年可謂損失慘重。

先前我有寫過他的歌劇"三個品托"(Die drei Pintos)，由後來的馬勒續完，算是滿了解他的風格，其句法讓我常常想起海頓，自有一種祥和美麗的氣氛，表現出劇中的森林情景，他的老師也正是海頓~但不是海頓本人，而是他著名的弟弟米亥爾‧海頓(Michael Haydn)。他也很擅長描寫詭異與恐怖，猶如在黑森林背後的神秘，魔彈射手(Der Freischütz)似乎是來自日本的翻譯，意思是"自由射手"，就是可隨自己心意射中目標的射手，原著是"怪談集"『Gespensterbuch』的第一個故事，這其實就是德國"鬼故事"的集錦，有來自民間的，也有參考東方或其他歐洲國家的傳說。

後來作曲家白遼士為了在巴黎歌劇院演出，將對白的段落改成了有音樂的宣敘調，是此次衛武營要上演的版本。

歌劇主要人物：

馬克斯-年輕獵人，射擊名手(男高音)。

亞嘉特-馬克斯的愛人(女高音)

卡斯巴-年輕獵人(男低音)

庫諾-亞嘉特的父親，林務官(男低音)

安-亞嘉特的表妹(女高音)

歐托卡侯爵-波西米亞的領主(男中音)

隱士(男低音)

基里安-農民(男中音)

薩米耶-惡魔，只有講話沒唱歌。

其中個人最愛的角色是馬克斯，原本是射擊名手的他突然失準，又即將要舉行狩獵大會，贏不了的話不只職業生涯蒙羞，也無法與愛人結合，所以承擔了巨大的壓力，體現出德國人與命運的對抗精神，而後也承認錯誤，自我反省。他的唱段充滿著某種不祥(因為他要去狼谷)，背負苦難&掙扎求勝的味道，值得細細品味。以下是著名指揮Thielemann與德勒斯登歌劇院的演出，為原版，有中文字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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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序曲是C大調，這是表現森林中酒館，以及聚集的人們，可聽到波希米亞山上的音樂。剛開始是齊奏(2:16)，用上了弦樂與雙簧管，豎笛，低音管等，但沒用長笛。在兩次昂揚上升後又下降沉落。在弦樂平靜的分解和弦上，兩支C調法國號(3:21)開始了詠唱，這是著名的聖詠”求主撿選我道路”(thy way not mine o lord)，又加上了兩支F調法國號(3:42)，然後四支法國號一起奏出(4:06)，此樂器讓人想到狩獵的號角，也能表現祥和氣氛，是劇中最重要的樂器。而豎笛與中提琴，第二小提琴，低音大提琴卻奏出減七和弦(4:50)，轉到c小調，大提琴奏出壓抑的音型(4:56)，蓄積力量來到有"生氣的快板"，憂鬱的情態爆發。

當法國號再次出現時被加了重音(6:45)，引出獨奏而浪漫的豎笛(6:49)，這是馬克斯見到狼谷時的害怕，曲子轉為關係調降E大調(7:19)，全劇最著名的旋律到來(7:30)，這型態其實是序奏來的... 再轉到屬調降B大調(7:49)，這裡漏了雙簧管，較為沉靜(7:49)，卻是更激烈的開始，直到雙簧管回來才安靜，還是獨奏(8:45)！轉到了更奇怪的G大調(8:44)，像是完全獨立，還有長號的應答(8:48)，相當有趣...

前面c小調的快板再次到來(9:22)，再度陷入憂鬱，這次演奏壓抑旋律的則是第一小提琴(10:03)，注意最後是第五級音g的撥奏(10:49)。然後突然C大調和弦奏響(10:57)，由第五級音這C大調與c小調共同的音解決到此十分漂亮，很快著名的旋律就再現了(11:20)，飛舞高揚著，但也不要忘了，這是帶有C大調不和諧的增四度升F音，並非是那麼光明的...到最後才把此音消除，導向了完滿盛大的結束，這序曲常被單獨演出。

舞台前的桌子，年輕獵人，也是林務官助理的馬克斯拿著啤酒杯在桌子前獨坐，音樂已奏了十一小時，幕拉起時，槍聲作響，最後一片靶心也倒了。村民基里安射中了，但馬克斯竟沒射中，讓他大為惱火。不太吉祥的故事要開始了~剛開始就用轉位的D大調和弦(12:34)，到群眾高呼勝利才回歸原位(12:55)。舞台後的號角響起(14:00)，大家給基里安歡呼並嘲笑馬克斯，轉到G大調，馬克斯更不高興了...

然後音樂回到管弦樂團奏出(15:31)，基里安唱出得意的歌，並以第六級音e音降半音問候馬克斯(Mosjeh先生,16:08)，群眾也一起笑，這段音樂簡單如質樸的民歌，並有數次重複。

馬克斯戀人亞嘉特父親庫諾出來打圓場(18:16)，然後告訴馬克斯，若你明天的射擊試驗不能射中，就不能娶亞嘉特，也無法承襲我的位子，並講述了射擊試驗的由來，與自由子彈的神奇，前六發會百發百中，但第七顆是屬於魔鬼的，他愛射誰就射誰…庫諾懷疑年輕獵人卡斯巴在搞鬼，他也是助理林務官，想要繼承自己的位子。。

然後是三重唱(21:26)，馬克斯的聲線充滿哀嘆的半音，庫諾激勵他也無用，合唱也觀察到他的絕望。卡斯巴倒有一個好方法(22:28)，只是他吞吞吐吐的慢慢講出來，那沒啥~還是剛剛說的自由子彈啦(他果然有問題)庫諾則要馬克斯相信上帝(25:57)，這段音樂充滿著莊嚴的宗教感，與義大利歌劇很不一樣，合唱則轉快，以呼喊新郎新娘來激勵(27:35)。

基里安說天黑了，找馬克斯進酒店跳舞，馬拒絕，他就找了一位姑娘，跳著C大調波希米亞的華爾滋(28:21)，特色是每小節第一拍都加重音。上一首曲子剛開始的下降音型又出現(29:46)，轉為c小調，這裡的音樂與序曲同調的那段很像。馬克斯回想起自己過去打獵順利，與亞嘉特的恩愛時光，唱了首非常甜蜜又簡單的曲子~但一轉眼，他又覺得自己被上天拋棄(33:02)，這裡的管弦樂，尤其是三支長號與定音鼓的運用製造神秘氣氛，是以前的歌劇少有的。

再來的低音半音上升(35:11)，在序曲也出現過，眼看就要像序曲那樣進入小調，”光”卻突然出現(35:35)！但只有一下下，最後還是像屈從命運一樣在c小調結束，他甚至懷疑了神的存在。

夜已黑，卡斯巴拿著酒杯唱飲酒歌(標題是"Lied"37:57)，又出現之前的短笛聲音(38:08)，上升四度代表一種迷醉喜悅，有三段歌，但只是歌詞不一樣，曲調都一樣。

卡斯巴示範了如何不瞄準，就能射中遠在射程外的大雕，馬克斯覺得驚訝，他現在確實很需要這樣的子彈，但卡斯巴告訴他要在午夜去”狼谷”才能製造，他嚇到了~那可是地獄的入口！但為了要與愛人結婚，他還是答應了，此時站在旁邊的魔鬼薩米耶(Samiel)，才點頭離開。卡斯巴得逞了，唱出了地獄的詠嘆調(43:19)，相當強調d小調的導音升c，也有許多半音上升與下降段落(43:59)，好像看到馬克斯墜入地獄中，他高喊勝利(45:03)！又出現了之前上升四度的迷醉喜悅(45:03)，轉到D大調，在"復仇"(Rache)這段出現劇中第一次的長花腔(45:29)，這是同時代義大利美聲歌劇常有的，最後一個音符的延長也很有特色(46:12)，由銅管再施加壓力，很過癮。

1822年演出時狼谷的設計

第二幕 林務官官邸的大廳，兩邊有好幾個出入口。亞嘉特終於登場，與表妹安二重唱，兩位都是女高音，只是前者屬於抒情的，後者雖也是抒情，但比較帶有花腔。前奏有圓滑奏的輕快小提琴聲，安先唱(46:43)，是個明朗的A大調，但討論的卻是剛剛亞嘉特被祖先畫像砸傷的事。亞嘉特覺得擔心，但安樂觀開朗多了，兩人的聲部配置也是，多半都是差三度音，安的旋律就是比較繁複但快活，尾聲低音管的裝飾也很有趣(51:00)，強調了屬音與和聲。

在活潑的獨奏雙簧管後，她又唱了一首C大調小詠嘆調(52:02)，是典型的三段式曲子，稱讚新娘很美，但新郎也滿帥的啊~第二段由突然降半音的雙簧管帶領，轉到F大調，又藉由故作神秘的雙簧管升G音(53:33)，又降半音回到C大調第一段，最後那個"帥"字(schön)唱到了上加一線的B音(55:03)，算是本劇最高的音了。由這首曲子，可聽到海頓式的快活，不過管弦樂配器與和聲已較海頓更複雜，具有初期浪漫主義的特色。

亞嘉特卻覺得霉運罩頂，不只祖先像掉下來砸到自己，也有一位隱士警告她將有危險，給了她些白玫瑰(這作成的花冠後來將保護她)。在兩支豎笛與低音管的短小前奏後，亞嘉特唱起詠嘆調(56:49)，思念馬克斯。前面調性是有點模糊不穩的，到她打開窗戶看到明亮星空，讚嘆美麗的夜晚，才穩定在B大調(57:42)，不過接下來的"繁星之歌"，又恢復剛開始的E大調(58:11)，在速度轉為行板後，大提琴與中提琴作出樹葉的沙沙聲(1:01:01)，法國號則作出腳步聲(1:01:32)，象徵馬克斯來了，序曲的著名旋律讓這形象更鮮明(1:02:54)，表達她的喜悅。

馬克斯來到(1:05:26)，說自己將走運，他在狼谷裡又打到獵物，但亞嘉特聽到狼谷就知不妙，她的不祥預感成真，三重唱開始(1:06:59)，她感覺很害怕，馬克斯說自己是獵人不能有恐懼，這裡把降E大調第四音降A升了半音成A音，變成神祕的增四度，已預言了等下狼谷的音樂(1:07:40)，也是我喜歡的唱段，馬克斯表現了自己的巨大壓力，與克服的決心。亞嘉特希望他不要走(1:08:58)，安也來幫腔，但馬克斯仍堅持。兩個女生認為要與他告別了，因為狼谷大概是很危險的地方，而整個是平穩的降E大調，說實在無太大特色，甚至相當冗長，但收尾很有意思~暗示是小調，卻還是勉強在降E大調。

終曲，可聽到比較描寫性的音樂，這裡正是黑暗的狼谷(1:14:02)，用了前面少用的升f小調，第三音a剛開始就被豎笛奏出，此為剛剛降E大調主音的增四度音，又是魔鬼音程。弦樂的半音下降好像站在懸崖邊，先是看不到的惡魔合唱(1:14:56)，並藉由尖銳的短笛加強主音升F，更增其刺耳和喧囂(1:15:03)，並形成不和諧的減和弦關係…

半音仍在下降中(1:16:12)，直到回到主音升f，就開始敲午夜十二點的鐘(1:16:55)。卡斯巴用獵槍刺了骷髏頭，惡魔薩米耶就出現了。卡斯巴強調他帶來了替死鬼，該換人死了，薩米耶同意，”前六顆百發百中，但第七顆將擊中他的新娘，將其打入絕望深淵”。但還沒看到馬克斯…卡斯巴怕他毀約，但他還是來了，此時法國號響起，從c小調變為降E大調(1:21:22)，在此前是一堆的半音上升或下降，故布懸疑，馬克斯唱的是序曲豎笛的旋律(1:21:33)，表達他的害怕，他還看到母親的靈魂，要他快回去…

卡斯巴斥為幻想，隨後就開始用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做七顆子彈，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第五顆~用了詭異的法國號加強音響(1:29:49)，用的還是減和弦...又是看不見的惡魔合唱，強調降A音，此音正是減和弦的來源(d-f-降a)，以此轉到c小調，序曲的快板部分也來了(1:30:26)，但突然升半音到升c，又轉回了狼谷剛開始的升f小調，相當有特色，七顆子彈就這樣完成，幕落。



韋伯畫像(1825)

第三幕 此版本省略了進場的曲子，包括兩個獵人，馬克斯與卡斯巴的對話，直接由亞嘉特的cavatine(抒情短歌)開始，地點是她的房間，裡面有白玫瑰花(隱士送的)，還有照射進來的陽光，她穿著純白的嫁衣，在祭壇前跪著，用明朗的降A大調，剛開始是大提琴獨奏(1:32:01)，其仰望式的上升旋律也是短歌的第一句~仰望神明，也以相同的音型結束(1:34:38)。

第二段將D音還原轉到下屬調降E大調(1:35:06)，但很快又轉回去，呈現不太穩的情境，她覺得這是不是自己最後一個早晨了？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相信神會愛護她(1:35:54)，轉回原調與開始旋律，並以此結束。

她作了個惡夢，說她被馬克斯的槍指著？然後是安的詠嘆調，由指定的中提琴獨奏，剛開始一樣是琶音的仰望音型(1:39:48)，轉成了g小調，安描述自己的表親做過的惡夢，在描述鬼魂要爬到床上時再度使用了半音上升(1:41:22)，但原來是看門狗~此時轉為明朗的G大調(1:41:39)，後來的安慰段落速度加快，頗類似於所謂的"跑馬歌"，但也是莫札特愛用的，能讓氣氛瞬間轉為明朗。

再來是二拍子的村民合唱(1:46:27)，曲調親切如民謠，先由不同的人唱四次相同曲調但不同詞，再由同樣的合唱接續。安把花冠拿回來了，但竟然是喪禮的？又是一個不祥預兆，但亞嘉特說重作一個就好。

浪漫的，美麗風景之處，狩獵的宴會要開始了，在四支法國號引導下，獵人合唱開始(1:54:58)，是一首二拍子，充滿長-短節奏變化的曲子，很活潑，開頭是弱拍，解決到強拍，所以強拍常在第二音節，像開頭句”Was gleicht wohl auf Erden dem Jägervergnügen”(什麼事和狩獵一樣快樂)，重音就在gleicht(一樣)，Erden(世上)，Jägervergnügen(狩獵)，這當然與德文句法有關，後面的句子也多用此結構。

領主歐托卡侯爵(Ottokar)對庫諾說話(1:57:10)，說想看看他的女兒亞嘉特，又要馬克斯射鴿子，射中他就贏了，但這鴿子竟然是亞嘉特~看來這一發真的是魔彈，由惡魔控制，還好被其花冠擋住，反而彈到了卡斯巴身上，卡斯巴弄巧成拙了...

隨後的合唱與序曲的c小調快板對應，只是比較弱，大家被驚嚇到，但發現亞嘉特還活著後，變成了讚美詩一樣的音樂，卡斯巴死前看到”隱士”在她身邊，知道上天保護她，只好乖乖就死了，但他還看到薩米耶(2:02:48)，狼谷的音樂又出現，他詛咒著，但薩米耶已消失。當大家對他的詛咒心驚時，庫諾說別緊張，因為"他原本就不是好東西！"

此時群眾的賦格式應答，非常像巴哈的馬太受難曲(真不愧是德國的作品)。但歐托卡侯爵發現了馬克斯可能與狼谷有關，要他作出解釋。馬克斯承認了這一切，因而被侯爵放逐，大家替他求情無用。而此時隱士出現(2:08:30)，他的求情才有效果~原因是這位隱士備受尊敬，他剛剛已保護了亞嘉特。隱士宣告再純潔的人也會動搖(2:10:18)，這是一首如聖詠的般的降B大調曲子，重複剛開始的旋律時，他要求中止射擊試驗(2:12:09)，領主也原諒了馬克斯，唱起六重唱(2:15:00,亞嘉特，安，馬克斯，領主，庫諾，隱士)。其中領主與隱士的歌詞一樣，都是稱讚神，以及對馬克斯的原諒，亞嘉特則是滿懷眼淚的感謝，馬克斯則是要以時間證明他的真心，庫諾提醒他要好好改過，一年後沒問題就可回來娶阿嘉特，安則是說沒關係，那時再舉行一次婚禮就好，這段表現了韋伯的多聲部對位技巧，相當精彩，調性為B大調，但為有意安排，在結束後隱士就從一大堆升記號中破繭而出，請大家頌讚神(2:15:58)，直接轉到C大調，這時就接到序曲的著名旋律(2:16:49)，原來這就是頌讚神的主題，歌劇就這樣圓滿結束。

文/夏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