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茶花女》的總譜封面　

威爾第的茶花女(La Traviata)是我很熟悉的歌劇，但始終不太懂為何名字是叫做La Traviata，原來這是指墮落，走錯路，但小仲馬所寫的原著的名字是｢la dame aux camelias｣，也就是｢茶花夫人｣的意思，所以歌劇還是照原著翻譯成｢茶花女｣。

歌劇首演在1853年的威尼斯，但因選角問題(尤其女主角體格太好，被認為與病弱茶花女格格不入)，劇情又有爭議而失敗，隔年同地再演後卻獲得大成功。原著的女主角瑪格莉特是一位高級妓女，常佩戴茶花，所以稱作｢茶花女｣，她一個月有二十五天帶白茶花(營業中)，五天帶紅茶花出現在劇場(休息中，暗示生理期)，但在歌劇中沒看到這樣的情節，叫做｢茶花女｣並非很合適，而主角的名字也從瑪格莉特成了薇奧蕾塔Violetta，據說是因為威爾第去世的前妻，也叫做瑪格麗特的關係，Violetta這名字反而不是茶花，成了紫羅蘭了...

歌劇｢茶花女｣劇情很簡單，就是一位青年貴族阿弗雷多愛上了巴黎的高級妓女薇奧蕾塔，本來她拒絕了，第一她身上有病(肺結核)，第二怕影響他的前途，但禁不起阿弗雷多熱烈的愛，兩人同居。阿弗雷多的父親懇切的勸告她，希望能與自己的兒子分手，不然會有損家譽，薇奧蕾塔答應了，寫信告別，讓阿弗雷多氣憤萬分，在宴會上侮辱她。

但當薇奧蕾塔快病死時，阿弗雷多知道了一切原由，來到她的床邊，見到了她最後一面。在原著中，茶花女是一個人迎向死亡的，歌劇可能是為了戲劇需要而改編，但重要的阿弗雷多參拜茶花女墳墓的場景，歌劇也就沒有了...｢茶花女｣雖然劇情可悲，聽起來卻一氣呵成相當暢快，威爾第為此付出了極大努力，他曾說：｢我的音符真正是苦刑！｣

那為何那麼暢快呢？除了威爾第的作曲手法外，劇本作者皮亞威(Francesco Maria Piave)也是一大功臣，他和威爾第合作二十年之久，一共完成了艾爾納尼(Ernani)，阿提拉，馬克白，海盜，斯蒂菲力歐(Stiffelio)，弄臣，西蒙‧波格奈拉，命運之力，茶花女等歌劇，兩人更有深交。

範例是Netrebko飾演茶花女，Villazon飾演阿弗雷多，Thomas Hampson飾演傑爾蒙的2005年薩爾茲堡音樂節著名版本，有中文字幕，但目前已被刪除，保留時間標記。前奏是用第三幕開頭的哀愁旋律(2:03)，使用弦樂的分部讓聲音打薄，那時茶花女已病倒了，雖是b小調但充滿半音：

然後用了B大調的七和絃(2:43)，但未能解決，最後還是回到了b小調，出現第二幕茶花女與阿弗雷多告別的場面用的旋律(3:26)，大致上是安穩的E大調，醫生在這時就出現，算是這版本的一個巧思，但他代表的卻是死神。

第一幕開始，是在茶花女家的沙龍，兩邊有門，左邊是暖爐，上面有鏡子，中間是大餐桌。茶花女與朋友和醫生坐著聊天。有幾個遲到的朋友來了。A大調的進行曲風音樂響起(5:43)，在熱鬧的宴會上，茶花女(女高音)剛開始就展現她萬人迷的魅力，子爵蓋斯托內介紹貴族阿弗雷多(男高音)給茶花女認識(6:59)。

然後是由阿弗雷多領唱的，著名的飲酒歌(10:15)，為降B大調，有圓舞曲似的三拍子，後來茶花女也加入領唱。但她因患絕症肺癆，身體突然不舒服，只好離開宴會，阿弗雷多來關心她的狀況(14:37)，並與茶花女表白，由此展開二重唱。長川慶的論文｢從劇本分析義大利歌劇｣台本から分析するイタリアオペラ(曉星論叢62期) 對此曲有相當深入的解釋，在此引用並致謝。以歌詞來說，兩人都是有八行句子，每行都有八個音節，相當對稱，以下把重音部分用粗體字表示(中文翻譯為好希望弟)：

阿弗雷多：

Un dì, felice, eterea,     永難忘懷日(15:45)，你我相遇時，

Mi balenaste innante,    散發光芒燦，顫動我心思。

E da quel dì tremante    自此一別後(16:03)，從來竟不知，

Vissi dignoto amor.        莫名有愛意(16:12)，悄然萌芽滋。

Di quellamor chè anima 情生天地生(16:20)，情逝天地逝，

Delluniverso intero,        宇宙有脈動(16:33)，萬物皆隨之。

Misterioso, altero,          莊嚴之高貴(16:41)，深奧之玄秘，

Croce e delizia al cor.     歡喜若升天(16:51)，悲苦猶十字。

茶花女：

Ah, se ciò è ver, fuggitemi 此言若真實(17:06)，你我遠離；

Solo amistade io voffro:     此情託付唯友誼。

Amar non so, né soffro      是愛我不知(17:14)，承受不起，

Un così eroico amor.          壯烈這般太激情！

Io sono franca, ingenua;    我就是我(17:22)，率性真實，

Altra cercar dovete;           尋找其他佳麗，

Non arduo troverete           忘了我(17:29)！

Dimenticarmi allor.             此事容易！

雖是二重唱，但兩人講的話根本搭不在一起，男的求愛，熱烈真誠，女的拒絕，無奈冷酷。可發現除了倒數第二行的"Non arduo troverete"，重音在第2,6音節，其他都在第4,6音節，這是相當對稱的形式。

阿弗雷多的譜曲幾乎是每行四小節，也有滿多的重複強調，直到最後第八句的高潮，但茶花女每行幾乎只有二小節，就冷了很多。而阿弗雷多的第五和第六句：Di quellamor chè palpito (情生天地生，情逝天地逝)與Delluniverso intero(宇宙有脈動，萬物皆隨之)的旋律，在後面相當重要，可稱之｢愛的動機｣，在後來茶花女的詠嘆調，第三幕她將死之際讀著信時也都能聽到：

在轉調方面，兩個人都是F大調，但阿弗雷多的第四行Vissi dignoto amor｢莫名有愛意，悄然萌芽滋｣是轉到a小調，表示愛意萌芽。第七行Misterioso, altero,｢莊嚴之高貴(16:41)，深奧之玄秘｣，有暗示轉到f小調，聽來神秘。至於第八行的"Croce"苦惱，原來有十字架的意思，在這裡則有向神誓言愛情的含意，也用了以前教堂禮拜結束唱｢阿門｣，常用的變格終止。但在首演時歌詞被改掉，原因是不能對一個妓女作如此神聖的誓言。

而阿弗雷多的音樂幾乎與詩文本身的重音都一樣，這代表的是真摯。相較起來茶花女的唱段和聲變化就很單調，就是一個表面上的回答，沒放感情，而且詩文的重音與音樂重音常常不同，暗示她口是心非，後來兩人重疊的段落，一個深情，一個無情的樣子更明顯，茶花女的唱段甚至有些輕挑。很簡單，病弱又是個妓女的她，怎能答應有為青年的求愛，她不想害了他。

在巴黎社交界，風靡茶花女這樣美麗妓女的大有人在，但在她身體不舒服離開宴會時，只有阿弗雷多關心她的狀況，她深受感動，拿了花給他當信物，要他明天再來，阿弗雷多大喜過望。舞會再開，轉到了f小調的關係調降A大調(20:34)，熱鬧結束，但佈景的時鐘走得很快，似乎象徵她的生命所剩不多了…

終曲(22:13)，先是宣敘調，茶花女覺得自己陷入情網了。到f小調後(23:43)，詠嘆調開始，她思考著原因，又轉到F大調(24:56)，｢愛的動機｣又出現了，還與剛剛阿弗雷多的調性&歌詞一樣。然後是快板的跑馬歌(28:07)，降A大調，她要及時行樂，這調性在前面已是歡樂宴會的表徵了，她盡展花腔。然後是在陽台下一樣唱著愛的動機的阿弗雷多(28:55)，因為轉到了降A大調所以比前面高昂了些，他帶著花來了，茶花女興奮的唱到高音降D(29:57)，在數不盡的花腔下，兩人如願在一起了。

首演時茶花女的造型

第二幕在巴黎近郊的田家，有暖爐與鏡子，但這次多了時鐘，兩側有通往庭院的門，但都是關閉的，舞台兩側則另外有門。這裡是兩個人的同居處，阿弗雷多深深的愛著她(32:41)，這首愛的告白以降E大調結束(35:59)，是一個滿新的調性，對應新的生活。 但隨後茶花女的女僕安妮娜，說錢已快用完了(36:34)，其實一直是靠茶花女變賣家產在度日，阿弗雷多的美夢一下驚醒，他覺得羞恥，用了最直白的C大調，跑出去想辦法了。

沒多久阿弗雷多的父親傑爾蒙來到，勸茶花女要放手，不然會讓他的兒子名譽受影響，連女兒也會嫁不出去…(竟用歡樂的降A大調)，茶花女只能用小調去回應，不答應也不行了(43:59)。傑爾蒙也用了降A大調關係調f小調警告她(46:34)，男人是花心的，這裡是快速的三十二分音符，用在｢美麗｣(46:46)和｢消亡｣(46:52)的詞上，當然這只是要她放棄的說詞，隨後更像無賴一樣要她一定要放手。｢做拯救我家的天使吧！｣

茶花女用｢極度痛苦的｣唱腔(48:19)，哀嘆自己的命運，這裡用了陰暗的減和絃，到她真的想開時(49:43)，已唱著離別的歌，尤其在與傑爾蒙二重唱，到降e小調的第三級音和弦時特別痛苦動人(53:30)，這裡她唱著：｢為了您女兒｣，帶著高音降A的經過音，傑爾蒙則唱：｢可憐啊｣，他的唱段幾乎都是弱起拍，表現他的心虛及難過：

茶花女答應與他分手，突然覺得這輩子應該看不到愛人，當然還有他的父親傑爾蒙，兩人道別也十分傷感。傑爾蒙走後，她開始寫信(60:35)，並要僕人給阿弗雷多。但阿弗雷多突然回來了(62:07)，她隱瞞了分手的事，反而唱著｢愛我吧！阿弗雷多｣(63:34)，但用的，竟是離別的動機...這裡用的是F大調，與第一幕告白的二重唱相同。 但茶花女竟然偷偷的跑了，留一封信給他，果然內容是要與他分離(66:19)，他整個崩潰。

這時傑爾蒙進來，要他回想起故鄉普羅旺斯的山與海(降D大調)，木管樂奏出的像是樸實的陽光與田野，也表現了父愛。但阿弗雷多對此全不接受，他要去舞會，報復離他而去的茶花女。

第二幕的終曲來到(75:40)，在茶花女朋友芙蘿拉家的豪華大廳，前方是遊戲台，還有放著花和食物的大桌子，一堆椅子與沙發。芙蘿拉(她也是高級妓女，女中音，這版本用穿裙子的光頭男假裝)與貴族，醫生和其他賓客進場，要開始化妝舞會。阿弗雷多的朋友子爵蓋斯托內引領鬥牛士進場(79:30)，用了直白的C大調，讓人覺得寫一齣歌劇真的不簡單，為了成功，什麼元素都要容納，最後大家把面具都摘下。

阿弗雷多看到茶花女與杜佛男爵親熱(81:51)，非常生氣，此時芙蘿拉的本尊才出現(82:30)，歡迎大家。但阿弗雷多還是想問茶花女個徹底，茶花女回答離開他是因為杜佛，阿弗雷多更生氣了，要大家都來(87:26)，他公布了自己被拋棄的事情(88:00)，忘我的大聲痛罵茶花女，並且把錢散在她的腳下，茶花女在朋友與醫生的懷中昏厥了…

傑爾蒙出現，用威嚴與充滿感情的聲音，譴責兒子不該侮辱一位女人，還用了｢愛的動機｣變奏(89:49)，開始精彩的七重唱與合唱(90:56)，芙蘿拉及其他幾位不相干人等與合唱一起唱：｢這是何等痛苦，堅強點！｣阿弗雷多則唱：｢我做了什麼！好可怕。｣傑爾蒙：｢只有我知道，她的美德與真誠的愛，但我只能沉默。｣男爵小聲對阿弗雷多：｢你對她的侮辱，我必然會報復！｣，以音階上行表達他的激動：

後來茶花女才加入(91:28)，表明自己的心跡，與愛情的堅貞，但阿弗雷多完全聽不進去，重唱與合唱也加入，茶花女完全被擊倒了。

第三幕是在茶花女的房間，舞台指示有一張床，但窗戶是緊閉的，床上有水瓶，藥，舞台中間是化妝台，靠近些有沙發，燈點著，還有暖爐。前奏的行板(96:26)，與全劇前奏的音樂很類似，只是升高了一個半音成為c小調，表現了茶花女患病的淒涼，此時茶花女在休息，安妮娜睡著了，但隨後被叫醒(100:22)。這版本從剛開始就出現的醫生來了(102:22)，總覺得這不像是醫生，像是死神，而在她將死之際，外面竟然是狂歡節…

隨後她開始讀信(105:34)，響起了愛的動機，這是傑爾蒙寫的，阿弗雷多與男爵決鬥，讓其負傷後，只好先去了國外，他已把真相告訴兒子，兩人會一起來看她。在低音的減七和絃中(106:28)，她說一切都已太晚，唱出了a小調的哀歌(107:30)，在請求上帝接納她時(108:59)，轉到熱切的A大調，用了全劇的名字｢traviata｣，一個走錯路，墜入風塵的女人：

窗外是假面舞會的合唱與喧鬧(113:17)，使用了鈴鼓，茶花女的氣息已漸漸微弱。但此時，阿弗雷多來了，兩人熱烈的重唱(從E大調到降A大調,114:39)，想說要回到巴黎，開始新的生活。但茶花女已病重，要穿衣服，卻又倒了下去(121:19)，兩人以愛為彼此激勵。傑爾蒙也來了(124:05)，他懺悔自己拆散兒子與茶花女的行為，最後的五重唱開始(128:10)，傑爾蒙與安妮娜，醫生都為她哭泣，阿弗雷多則覺死神太快就要奪走她生命，茶花女則要阿弗雷多把自己的畫像給以後的妻子為紀念，證明曾有人這樣愛過他：

愛的動機再一次響起(129:06)，茶花女迴光返照，轉到了代表狂歡的降A大調，那是圍繞在身邊所愛的人，給她最後的幸福與溫暖，隨後醫生宣布她死去，在大家的悲痛呼喊聲中，結束全劇。

文/總譜註解：夏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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