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國家音樂廳,看了NSO演的威爾第歌劇「奧泰羅」,朋友們都是一片叫好聲,我也覺得就是一齣偉大悲劇在眼前上演,非常感動,而我們用便宜的票價,就能欣賞到如此認真美好的演出,本該滿足了,不宜再多說什麼,只是基於愛講話的烏鴉精神,還是有幾句話想說,當然是站在對NSO更完美的期許下,而不是雞蛋裡去挑骨頭,很多人覺得這年頭烏鴉已經越來越少了,其實不是,有沒想過~或許是因為烏鴉都穿了白色的衣服呢?...
NSO遠比去年的費黛里歐更為凌厲,強烈的捕捉到悲劇精神,總奏時精銳盡出,相當震撼,但總是覺得缺少些什麼...這樣說吧~所有的悲劇不管再恐怖,都是由日常生活瑣碎的點滴,所滴水穿石造成的,而要加深悲劇的感覺,最好方式是突出情節中的甜蜜,甚至是喜劇的部分,這樣才能去對比悲劇,讓人更加心痛。例如一對情侶之前是多麼要好,後來卻翻臉無情,甚至互相殘殺,所以要突出後來的恐怖,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感覺他們以前有多甜蜜。
而如果大家剛開始就一臉嚴肅,好像要出大事的話,那悲劇早就可預期了,那等到悲劇真的來了,就少了其衝擊性。但如果大家一開始都以平常心過生活,甚至還沉溺在打情罵俏的喜劇世界裡,後來當悲劇到來時,大家不可置信亂成一團,才能更讓人驚恐,俗語說的「溫水煮青蛙」,就是這個意思。
圖片來源:NSO
也許硬要叫大家在這次演出挑個缺點的話,大家可能會說演奧泰羅的男高音麥可.雷赫斯聲音不夠氣蓋山河,甚至也可以說他膚色太白了~不只如此,他出場時還穿白色的衣服,與劇中摩爾人的設定差異很大。威爾第這齣歌劇是由包益多改編自莎士比亞的「奧賽羅」,原本就將原著的第一幕幾乎刪光,所以觀眾是很難了解為何身為絕世佳人,又是威尼斯公國元老女兒的黛絲德夢娜,為何會喜歡一名黑人猛將,這其實是奧泰羅經常為她講述自己過往冒險與英雄事蹟,讓她心生崇拜所致。
而膚色黑,其實也是奧泰羅這齣悲劇的重要導火線之一,他因為非義大利族類,只是一名黑人,所以一直心懷自卑,而縱然他與黛絲德夢娜已兩情相悅,戰功又如此彪炳,但還是歷經極大阻擾,尤其來自於黛絲德夢娜的元老父親,他認為自己嬌弱尊貴的美麗女兒,怎能與一頭黑色野獸在一起呢?(相信我,莎士比亞的原著用詞可能比這還更辛辣...)。
而也因為他是一位黑人,所以竟然認為自己比不上自己的副將~一位只是很英俊瀟灑,風流倜黨,卻只會空談,沒有什麼實際戰場經驗的卡西歐。所以壞蛋亞果只用一些虛無飄渺,說人閒話似的挑撥,奧泰羅很快就懷疑自己妻子與卡西歐有染,後來竟然殺了自己的愛妻,這就是他的自卑心在作祟造成的。所以我滿希望奧泰羅的扮相要黑,不黑的至少要塗黑或穿黑衣服,但滿遺憾NSO與去年的費黛里歐一樣,顯然對扮相及服裝不很重視...
那麼飾演卡西歐的男高音王典呢?他唱的是沒話說,但在扮相上反而不如飾演奧泰羅的俊俏,自然就很難說服觀眾大英雄奧泰羅為何會懷疑他與自己妻子有染,而他的表現也偏向嚴肅與認真,沒法將卡西歐這角色的迷人傳達出來,特別是第三幕卡西歐提到自己情人比恩卡時,實在感覺不出談笑風生或浪漫多情的意味,這在歌劇中卻有其重要性,不然威爾第也不會給他連續好多段的歌曲(多到有剩了...),這角色其實是安排與奧泰羅做為對比的,但這次演出的反差顯然不夠。
而回到我一開始說的問題~既然談笑風生不夠,那種溫水煮青蛙的感覺就很難醞釀,使得這個演出雖讓人覺得悲傷,但很難讓人覺得那種事世事多變,翻臉無情的殘酷。飾演亞果的俄羅斯男低音鮑里斯.史坦森柯大家都多方讚譽,說實在的沒有他,這次就真的只是一個很平實的演出。他對這個角色十分熟悉,且聲如洪鐘,演技出色,足以說服觀眾,眼睜睜看著奧泰羅慢慢走入他的惡毒陷阱中。但我覺得他還是衝的太過了~小弟有翻譯過「奧泰羅」這齣歌劇的劇本作者包益多的經典歌劇「梅菲斯多夫」,歌詞與音樂皆由包益多本人所作,在裡面魔鬼梅菲斯多夫是一個與亞果相近的角色,梅菲斯多夫在第一幕唱了一首詠嘆調諷刺人類,也表達對人類裝模作樣自以為是的不屑,這不就正是後來「奧泰羅」裡第二幕亞果所唱的信經的翻版?在此他自認為魔鬼化身,盡力嘲諷人類及世間道德。
但這次的亞果唱的實在太過邪惡及冷酷,沒法表現魔鬼個性中輕挑的一面,有些可惜~我們知道,沒有人會把「壞人」兩個字寫在臉上讓人看到的~所以真正的壞人,甚至是更高等級的惡魔,不是幻化成天仙美女,就是裝成一副聖誕老公公的樣子,也或把自己扮成小丑樣來娛樂你,然後趁你不注意時送你上路......若要充分表達這些,還非要有某些輕挑及喜感的表現不可,這也是包益多喜歡強調的東西,若這方面多表現一些會更好。
圖片來源:NSO
至於飾演黛絲德夢娜的羅馬尼亞女高音希莉亞.科絲提雅,表現相當平穩,音色也能表現一個純情女子的愛與悲,尤其在最後氣若游絲時所唱出的那幾句最是精采,好像漂浮的幽靈,在世人前展現其最後清楚的身影。唯一可惜的是走位,奧泰羅和她的距離常常是太遠了,感覺比較相敬如賓,難以表現歌劇裡奧泰羅對她的暴怒,有時威爾第的歌劇就需要這種很赤裸裸的情感宣洩,才能讓人覺得淋漓盡致,所以我覺得距離近一點是比較理想,義大利人是很熱情的吶~
在音樂方面,這次NSO的銅管比之前聽的音樂會相對穩定,而且合奏的精密度與表現力均有所加強,讓悲劇沉重而震撼的刻在所有聽眾的耳裡和心裡,法國號與短號是今天比較有問題的部分,偶有音準或放炮問題,但基本上瑕不掩瑜,只是剛開始那些「罐頭雷聲」實在太大聲了啦~常常會淹沒歌者或管弦樂的聲響,要做出雷雨交加的效果也不必如此,多少也要讓我們聽聽洶湧的波浪聲(部分管絃樂)吧,不然光打雷也不會讓群眾們在岸上擔心成這樣啊...@@
而且這次是在國家音樂廳演出,管弦樂團、舞台、合唱團都擠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出,這種情況下聲樂家要與他們的聲音對抗是相當辛苦的,即使連演唱亞果的俄羅斯男低音擁有如此宏大的音量,在第一幕後半決鬥的混亂場景中都免不了被合唱團及管弦樂的洪流淹沒,其他人就更不必說了,這就是細節啊。還有第三幕字幕一度中斷,這剛好是奧泰羅宣布亞果升官的時候呢~可惜只有少數幾人能看清楚這個壞蛋得意洋洋的樣子了...
還好這些對整場演出來說,算是瑕不掩瑜,最令人開心的是NSO演出了全本歌劇~但本來就是演全本不是嗎?其實我聽過的很多現場演出都有刪節,特別是第二幕獻花給黛絲德夢娜的合唱,常常都把兒童合唱的部分刪減(省預算 ),但這次NSO這次真的找了幾位兒童合唱團員來演唱,讓整場陷入悲劇黑暗前,大放了純潔明亮的光芒。另外第三幕結尾的大重唱也因為過長,常被導演刪節,以至於亞果要殺害卡西歐的計謀不能完整的述說出來,這次NSO從頭到尾都演出來了,展現了「奧泰羅」這齣劇的繁複與華麗,七位獨唱者與合唱旋律的交織,讓人嘆為觀止。台北愛樂合唱團部分不只走位很有特色,能表現劇中對群眾的種種設定,甚至在第一幕的飲酒歌還傳酒杯邊唱邊舉,劇中驚駭之處如第一幕開始,第三幕結尾等也相當震撼,滿期待再聽到他們演唱威爾第的安魂曲,尤其是其中的「末日經」,與奧泰羅許多樂段都是共通的。
這次我特別喜歡NSO的木管,在威爾第的後期作品常常以木管合奏表現一種迷離的氣氛,不管聽來是荒涼無際,或繁麗的讓人迷失,都讓人走不出歌劇裡的世界,牢牢的將聽眾的注意力只放在眼前的舞台,尤其是第四幕開頭,一群嗚嗚咽咽的木管表現由一張床構築成的廢墟,這裡曾是奧泰羅與黛絲德夢娜的愛巢,也將是黛絲德夢娜生命的終點站,我們默默為她送行,連同大英雄奧泰羅昏暗的榮耀,與夫婦間堅貞的愛情,都變成一堆破敗的瓦礫,當所有的銅管都用弱音演奏時,音樂在此印證了世事之無常及脆弱。
文/夏爾克
延伸閱讀:華格納「崔斯坦與伊索德」全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