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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27 01:03:04瀏覽1400|回應1|推薦34 | |
《我的窰去了遠方》 蔡碧航 2023.02.27 金門日報副刊 退休以後,我送給自己一個大禮物。設了工作室,買進電窰和一干設備,準備投入這個大泥坑。 為了喝茶,我自己做壺。手作,不拉坯。 旅行時參觀過製壺的工廠,各種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材質各異的茶具,大都機製,統一規格灌模量產,少有特色。當然也會有一小部分展售的手作壺,造型就有趣得多,許多觀光客隨手拿起把玩,一個不小心摔落碰壞,被求償巨額,小損傷的就只能忍痛買下。顧客是不小心,但不知怎的我常覺得店家是故意。 店裡的手作壺也大都還要用上電動拉坯,只有極少數完全手作。小心掀開壺蓋,你會看到內裡接合處用指甲面輕輕整土的不規則紋痕,我喜歡這種手澤的溫暖,感受作者綿遠的情意。 所以我遵循古法,裁切接合土片,在手轉盤上用一根湯匙擴出茶壺圓圓的肚腹,小心修整壺蓋,切實掌握壺嘴、蓋紐、把手要在一條直線上的準則,如此大約也能做得有模有樣。 然則純手工做壺實在太辛苦,必須嚴格監控土的乾濕度,安全貼合,完美成形,再修坯打磨,等陰乾後再進窰,也不知會燒出什麼樣的成果。 做壺必須長時間坐著工作,常常一坐下就專心一意沒日沒夜忘天忘地,終於坐出了坐骨神經痛,痛到只能宣告投降了。 那就另闢蹊徑吧,回頭去做杯子盤子陶甕陶罐。 我深愛陶作食器,曾在京都的茶室喫茶時,對著一個粗陶茶碗,愛到不忍釋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摩挲又怕失手摔壞。 相較於瓷器的精美高雅,我更愛樸實的陶器,那種土與火與自然灰釉天雷勾動地火所造就的生活藝術是十分偉大的,這種生活陶用在茶具食器上格外美好動人,質樸簡約,寧淡幽遠,可親可愛而且耐人尋味,生活的萬般情致真是一言難以道盡了。這樣的陶器在京都的料亭裡常有驚喜,類如北大路魯山人的蟹盤魚盤筆意,我最想要的就是這樣的陶器。 因為知道本身對某些釉藥嚴重過敏,只好買來書籍自行研究配釉,避開鉛、鎳等成分。雖也喜歡天目釉結晶釉的層次繁複,或沉靜或炫麗多彩,但深知那是我的電窰條件無法追求的,玩得較順手的只有織部綠既穩定又耐看的顏彩,後來就逐漸偏重在灰釉系列了。帶著海砂石礫的粗陶,學魯山人畫一隻蟹一條魚或幾根葱蒜茄子蘿蔔,或把白石老人的溪蝦也搬轉來,如此情深韻遠,雖是平凡歲月粗茶淡飯,用了這樣的食器應也有煙火人生的清歡自在吧。 本來可以這樣一路玩下去的,產生倦怠是因為看不到進歩,朋友來玩,時而做出一些粗劣隨意的物件,留也不是棄也不是看著心累,也覺得浪費。最大原因則是工作室設在市中心,離家十餘里。做陶時產出的泥水流入水溝,濁黃洇綠,別人不說什麼,我卻心有不安,怕日久淤塞。再者燒窯都在晚上離峰時段,設定好程式關上窰門我就回家去了。十二個小時長時間分段上升到攝氏一千三百度,隔日早上降溫了再開窰。 燒窰的晚上不在工作室,我幾乎提心吊膽一夜不成眠。雖設定了種種安全機閥,再加幾十上百次的經驗加持,廠商也一再強調是可以放心的,但誰能保證?誰敢賭那萬一? 剛好對於日近黃昏的晚安生活我已另有打算,所以就決定撤窰了,想把它送給需要的人,讓寒窰有新的生命。 我想起A,打電話約了見面。 A還好嗎? 藝術科班出身,初識時他剛辭去國中的工作,說是有更好的生涯規畫。後來常找他來學校講幾堂課,每次見他都是一輛破車載老婆孩子和一條老狗,人與狗都灰灰的。有幾次想買他的作品送人都說沒有。聽他說景氣不是很好,常常被訛被利用,幫了人家很多忙好處卻沒他的份。用完即丟他說。 疫情期間他的課更少了。 我說幸好女兒長大就業了。心裡想著真不知他是怎樣把孩子養大的。 還得付房租水電什麼的啊,生活總要自理吧。他說。 靠著在長青學苑幾堂課的鐘點費,生活的確是困窘的。 我把電窰等等設備都送給他了,希望物盡其用。 隔了半個月,他帶了幾個藝術學院的男生來把電窰運走了,原來他轉送給他們。 我是有點震驚的。幾分不悅。 幹嘛轉手送人好歹你也賣個價錢,一二十萬的設備不是小數目。 送A,原想對他的生計有些幫助。 他說他只燒柴窰。 原來把藝術生涯過得灰頭土臉人生潦草是這樣。 我的窰最終去了育幼院,聽說幾個大男生要教小朋友玩泥巴。 甚好,我這樣覺得。
金門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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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