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國進學

６．

學期最後一個禮拜五的傍晚，同往常一樣，李全勝窩在老韓的寢室裡，有一撘沒一撘的觀著電視裡播出的sitcom劇《Laverne And Shirley 》。老韓也不睬他，只自顧自躺床上睜大了眼作白日夢；沒了學校的功課，他突然間手足無措，不知下來該幹些什麼。

有人在外面敲門，老韓還沒撐起半個身子，李全勝勤快，倒先過去開了門，龐信良手裡抱了個黃褐色超市牛皮紙購物袋（brown bag），沉甸甸的，緩步走了進來。
「你那河壩都搞好了？」老韓見了來客，忙坐起來問。
「那個小工程，同隻河狸築壩一樣，灌灌水泥，填上幾車土，也就完工了。」
龐信良雖然說得輕鬆，老韓明白不是那回事；土木方面知識他不懂，也不想知道，但絕沒他講得那樣簡單：「你這老小子，剛到家嗎？」
「回來好幾天了……呵呵！你們考試，怎好過來相擾。」露著他一貫的笑容，龐信良側頭又對李全勝說，「知道你一定在這兒，那紙袋裡的好東西是特別為你收集的。」

李全勝將剛放上櫃子的那紙袋子搬過面前，向裡探頭一看，不禁有些面紅耳赤，口裡卻不示弱的說：「好，好，真是好東西！」
原來袋裡全是一本本過期的Hustler和Chic雜誌。雖然他人高馬不大，面皮可是稚嫩。
「小李來了有些日子了；你這師兄，盡上責任沒有？」龐信良一本正經的對老韓問。
「我這兒的幾本playboy和penthouse先讓他翻個遍；天地良心，沒過幾天，又領他上downtown電影院看了場好幾個叉的電影。」像演著文明戲，老韓也故意板起臉孔答。

說來只怪李全勝到得不是時候，老韓前程渺茫，心慌意亂，怎有閒情逸緻領著他去看這光怪陸離的花花世界；給他的新生震撼教育，不過是勉強盡個心意，湊合著應付的。當初老韓剛來學校，龐信良和林清順開了一個多小時的州際公路，帶著在Ａ城的一個色情場所看真人表演。一絲不掛的女人在玻璃隔開的小房間裡作著各種姿態，四圍的男人從玻璃上的小洞裡塞進一兩塊錢，女人就靠過來在他的眼前以手撐地拿起大頂，邊叉開大腿，大方露出了私處，纖毫畢現的。女人一定作過瑜珈的訓練，那樣的姿勢能擺上一兩分鐘。哪裡經歷過這樣的仗陣，土包子老韓口乾舌燥，血脈賁張，興奮的手足無措，加上點語無倫次──那才真是震憾教育。

問清了兩人還沒吃飯，龐信良說：「今天我請客，先去吃豆腐，飯後看電影。」龐信良說得豆腐，其實是「Duff」的諧音，大學裡台灣來的同學都愛哪樣叫。「Duffs Smorgasbord」，典型的美式吃到飽自助餐，進門每人收四塊五，檯上擺得幾十樣食物飲料隨你吃喝，很合同學們精打細算的心意。不知哪個同學曾經說過：「這豆腐店老闆肯定是慈善家；生意作成這個樣子，能賺得到錢嗎？」老闆賺不賺到錢，同學們實在並不在意，進店裡，每人仍是放開了食量，吃得腰滿肚圓，就是女同學也不例外。其實店內東西粗糙，大都是加熱後的平價大罐裝食品，只是大家眼光短淺，讚聲不絕。

龐信良沒提去紅獅喝上一杯，倒叫老韓有點意外。紅獅是上空酒吧，女侍們挺了波濤洶湧的上身，來來去去送酒，還有兩場脫衣舞可看，有意思多了。
「Annette Haven主演的《Reflections》，正在drive-in 上演。《Reflections》是去年的最佳成人片！」龐信良回來了的這幾禮拜，其實和同事已去了紅獅兩回；再說幾個人帳單加小費也不是個小數目，看電影經濟些，「Annette Haven氣質真好；……唉！奈何如此佳人，竟作此種營生。」
噗刺一聲，老韓聽了，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電影一定要看，還有另個原因……」龐信良說得有趣，韓李倆人不由都全神貫注聽著。哪知他停了話頭，走前幾步，書桌前打起電話，將樓下的林清順也邀上了。

三人出門，下樓，路邊林清順早站在他的大八缸Oldsmobile邊上等著。龐信良開得是日本車，四人擠在著車裡，氣悶；林清順的車大，看電影正好恰當。天氣不好，陰鬱鬱的。吃完豆腐，天早黑了，又起了風，看來是要落雨了。
坐前座的龐信良回過頭來和韓李倆人說：「電影裡有個叫Linda Wong（註１）的女配角，開風氣之先，是我們華裔幹此行的第一人……聽說電影裡作風大膽，所以這戲不能不觀。」
老韓這學期來，飲食刻苦，在豆腐店裡見了那些火腿、香腸、roast beef，眼睛發亮，一時忘記了龐信良出門時賣得關子，這會兒聽他一說，倒都記了起來，忙說：「同文同種，這是一定要捧捧場的！」
正開著車的林清順忍住笑說: 「色情片這東西過陣子就有慾望想看上一看，看了又覺得無趣；真正就同吃飯一樣，餓時想吃，吃太飽了就要噁心！」
「女人那玩意其實不能多看！看多了無益，自己命根子要糟。」龐信良也說。

車子進了電影院裡，找了車位停妥，林清順將個speaker拉入車內，開對了音量，四人等電影開場。天公果然不作美，戲演了不久，稀稀落落的就飄下了雨絲；隔著車前窗玻璃，正如霧裡看花一樣。一開始還好，林清順把雨刷啟動了兩三個來回，四人勉強能看上大半分鐘；然而這樣子的看戲到底累贅，四人失了興趣，不由在車內說起話來。
「我有時想，那樣醜惡的女人器官，為什麼男人拚著命想要看上一眼？……」難得李全勝開了金口，「譬如說：新良兄、清順兄、建國兄、還有我，擠在車裡，耐性的等著看這個電影。」
車內一陣沈默。
「食色性也！」安靜裡，老韓突然文縐縐的掉了句老生常談，卻沒人答他的腔。
「這大概和人們畏死一樣，同是造物者暗置在人類基因裡的密碼吧！」好半晌，林清順方又接上了這麼一句。
「我覺得人生只不過是為了繁衍下代而已，其他的熱鬧繁華只是架在這大目的上無事找事製造出來的瞎胡鬧：無益且徒亂人意。」李全勝說：「花開花謝，人生人死；不過就是這樣──我們全都身不由己，作不了主的。」
「這樣說來『生命的目的是創造宇宙續起的生命』那句俗得不能再俗的黨國名言還自有深意呢！」半天沒說話的龐信良開了口。

雨漸漸大了，這電影真正是無法看了。四人停了說話，林清順將speaker掛回原處，開車緩緩離了電影院。琳達王小姐的表演，四人終究無緣見識到。

正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色原來一體；生然後死，死然後生，生死等如晝夜。

2010.09.10                                                                     

註 1 ：Linda Wong其實是日裔美人，1951生於舊金山，死於1987，生年僅36歲。更多資料見，http://en.wikipedia.org/wiki/Linda_W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