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國進學

７．

話說老韓四人因雨掃興，早早返回居處。宿舍路邊，林清順停好車，見時辰仍早，尚能寫幾頁實驗報告，和三人道了再見，自上研究室去了。這裡他們三人決定重回老韓屋裡，夜色未央，正好喝兩瓶啤酒，抬幾句窮槓。

二樓長廊裡，三人沓拉沓拉的走，過２１８室時聞著一陣烤餅香味，走最前頭的老韓不禁說了句：「好甜香！」也是湊巧，那門剛好咿啞在他面前開了，出來讀家政（Home Economics）的周彩鳳。猛然撞見，諸人忙打招呼，老韓問：「周彩鳳同學，你房裡藏什麼好吃東西，香得緊！」

周彩鳳和老韓同住一層樓上，一學期來沒有什麼交集，偶而走廊上遇見，大家友善點頭，錯肩而過，如天上的兩片雲朵一樣，各自東西揚長而去。今夜真正因緣巧合，周彩鳳笑說：「爐中烤著chocolate chip cookies，再等三兩分鐘就好吃了；要不要進來嚐一塊？」

三人互望一眼，龐信良忙說：「巴不得呢！那樣的香味，我們真正口福不淺！」
周彩鳳迎三人進了室內，見大家坐妥：「地下室我洗著衣服，剛才正是要下樓去收……你們稍坐等我一下，我隨去隨回。」撂下了這幾句話，大門也不關，急急上洗衣房去了。

三人坐著無聊，老韓打量屋內佈置，見四壁蕭然，只是屋子一角立兩個大皮箱，像似主人即將遠行，令人啟疑。
「這位大妹子是今年來的新生嗎？非常眼生！」龐信良問。
廚房裡烤箱突然嗡嗡一陣響，大家知道，烤著的巧克力粒曲奇餅已經好了。
「這位同學芳名周彩鳳，她姊就是唸植病的周彩惠；來了也有一學期了，就是不太和人招呼，認識她的不多。」老韓嘴裡回答，心裡卻想著前些日子在司徒慧室裡見了的那些畫框。司徒慧看來比周彩鳳活得滋味：牆壁掛了些零零碎碎；書架上一座小音響，吱吱喳喳的放著柴可夫斯基的第幾交響曲──老韓鴨子聽雷，播了半晌，一些也不明白。
「原來是黃天銘的小姨子；黃天銘最近拿了普渡（Purdue U.）的Post Doc，不久要走，怎麼他這小姨子跟著也去？」龐信良指著皮箱又問。

這問題老韓是一點答不上的。近來這些日子，他為了個司徒慧寢食難安，眼裡哪見得別的女人。這周大妹子五官平常，個子矮小，皮膚也不白皙，過眼即就忘了，一點不存在他的心上。
「韓兄，你難道不懂『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放了個大姑娘這邊，個性也好，半年下來，怎麼一點兒沒有動作？」龐信良打趣的說。
老韓乾笑兩聲，正不知如何答腔，李全勝那壁反倒說話了：「建國兄是個唯美主義的服從者，女朋友一定是要漂亮的。」
老韓聽了霍然一驚，不好，這話說得曖昧，自己心繫司徒慧，向沒同人透過氣；這小子鬼靈精的聰明，不吭不哼中，難道看出了端倪？

走廊上一陣腳步聲，周彩鳳端個塑膠洗衣籃進來，籃裡衣服都已齊齊折好疊放著──不似老韓瞎來，烘衣機裡刨出衣服，一股腦兒的往洗衣籃裡塞，這衣服穿上身皺得就同核桃箱裡拿出來的一樣，很傷中國人的顏面。三人停了說話，看她將籃子收進衣櫃中，電爐上先放了個茶壺煮水，曲奇餅盛在盤裡，端出來放書桌上請三人嘗。

這餅真甜，又是剛出爐，入口甚有滋味。老韓嘴裡吃著，心裡不由又想起那天在司徒慧家裡，讓她招待了碗泡麵。那麼多日子了，心頭還甜滋滋的；──這餅倒也甜，可是哪有那碗麵給他的一種幸福感覺。
「這餅好吃；能透露一下作法嗎？」要說李全勝興趣烤餅，哪真是天方夜譚；他這是無話找話。

屋裡一椅一單人沙發讓龐李倆人佔了，這女孩家的床沿不好亂坐，老韓靠了書桌，小心擠坐了半個屁股上去。周彩鳳端出茶水，自己在床沿坐好，怎麼打蛋，怎麼調粉，笑語盈盈的娓娓道來。老韓一旁看著她的側臉，這會兒說話興奮，面頰微出了圈淡淡紅暈；偶爾她攏上幾攏落在額前的一綹散髮，透出些嫵媚。終於老韓明白女人是要被關懷，要在手心裡捧著的；只是這樣一個不期而遇的聚會，幾句讚美的空話，平常廊上見著的周彩鳳竟變了一個人，面上光采煥發，哪有一絲的愁眉苦臉。

「砰！砰！」他思緒游移，餅也忘了吃，恍恍惚惚裡，聽到有人敲門，方回過神來，
「那是程念慈，我打電話讓她來拿cookie的。」周彩鳳邊說，邊起身開門。門外果然站著程念慈，不期見了室內那麼多人，倒嚇了她一跳。眾人邀她進來說話吃茶，卻也不肯，只推拖功課作了一半，停不下來。接了周彩鳳包好的幾塊餅和兩本過期皇冠雜誌，匆匆來又匆匆去了。

程念慈一走，忍不住，大家背後就說起了她的是非八卦。
「這些日子常看她和個老美走一起，是她的男朋友嗎？」龐信良問。
「昨天在教學大樓前，一個大鬍子阿兜ㄚ和她爭執的挺兇。」李全勝說，「我原以為她是香港來的呢！」
老韓肚裡也想：「不怪小李這麼說，程念慈見了台灣同學，向來是不打招呼的；沒料到和周彩鳳有來往。」
「你們說得是David，念英國文學。」周彩鳳倒嘴緊，不亂說話。

老韓其實認識猶太裔的David，愛吃中國菜，中國同學的中秋新年聚餐，一次不缺。待人笑咪咪的，個性可是一板一眼的讓人見了要皺眉頭；和女朋友交往也不例外，板板釘鎚，沒些通融。兩人處在一起，程念慈做錯了點小事，說錯了點話，常見他要她道歉，活像課堂裡教訓小學生一樣；程念慈有時委屈落淚，然而這歉最後還是得說。

「趁著暑假，要出去旅遊嗎？……」忍不住好奇，龐信良到底還是問了：「看你箱子都打理齊了，一副遠行模樣。」
「我轉學加州大學，星期天就走。」
老韓三人一陣愕然，這事還是頭次聽到。
「我大姊住洛杉磯，一直要我去，學校都替我申請好了。我和二姊──就是周彩惠，你們大概都認識的──年歲近，從小感情好，硬吵來了這裡……哪知過三兩月她要搬去Indiana了。」沒想到周彩鳳也能說話，嘀嘀嘟嘟那麼一串，「想想二姊不在這裡了，大姊再一催，就同意去她那了。」

惋惜聲裡，眾人就說了些加州天氣好的閒話。其時雨霽雲破，月在中天，大家茶已喝了兩道，餅也吃了數塊，便都散了。

正是：周彩鳳甜餅待客；程念慈舊書解憂。

2010.09.23